楚昭被麻绳勒紧的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额间未愈的伤口又撞上冰面,血珠在苍白的冰层上绽开一朵红梅。
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嫡姐楚玥将母亲留下的桐木琴砸成碎片时,也是这般绽开的木纹——姨娘临死前说那是凤栖梧桐的吉兆,可楚家只容得下锦缎裹着的蛇蝎。
"三妹妹可别怨我。
"楚玥裹着狐裘俯身,呵出的白气凝在楚昭睫毛上,"要怪就怪你生得像那个早死的姨娘,偏偏额上还长了这妖纹——"记忆如冰锥刺入脑海。
五岁冬夜,母亲蜷在漏雪的柴房里,掌心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昭儿记住,若这胎记变色,立刻去霖州找......"话未说完,嫡母派来的婆子己踹开木门。
那是楚昭最后一次见母亲睁眼。
"沉!
"嫡母林氏的厉喝惊飞枯枝上的寒鸦。
青石坠着后腰首往下拽,楚昭最后看见的是冰层缝隙里漏下的月光。
那光渐渐扭曲成凤尾般的纹路——与祠堂暗格里那卷《云煌异闻录》记载的一模一样。
七日前她偷听到林氏与道士密谈:"凤鸣血脉觉醒需浸寒潭,届时剥其心尖血入药,可保楚家百年荣华......"水比想象中更冷。
暗流裹挟着腥甜的铁锈味,楚昭想起上月被活埋的丫鬟春桃。
那日她躲在假山后,看见春桃指甲外翻的十指从土里伸出,像极了母亲下葬时从薄棺里滑落的枯手。
林氏撵着佛珠笑:"庶女的丫头,本就该是药引子。
"腕上的麻绳越挣越紧,黑暗中有银鳞闪烁。
一尾冰鲤啄开她渗血的额角,凤羽胎记突然灼如烙铁。
潭底传来古老的歌谣,那是母亲哄睡时常哼的《青梧谣》——"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西海求其凰......""咔嚓——"冰层碎裂的巨响惊得林氏倒退半步。
楚昭破水而出的瞬间,寒潭竟腾起十丈高的水龙卷,空中凝结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赤足踏上冰面,足下霜花蔓延成凤翼纹路——与楚家祠堂地砖的禁制图腾完全一致。
"妖...妖怪!
"家丁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楚昭抹去眼前的血水,看见自己掌心浮现金色脉络。
三日前她替楚玥试药时,这些脉络曾突然暴起,毒酒触及皮肤便化作青烟。
当时林氏掐着她的脖子冷笑:"果然是妖胎!
""放箭!
"林氏扯断佛珠嘶吼。
箭雨破空而来,却在楚昭身前三尺凝成冰锥。
她想起《云煌异闻录》的残页:"凤鸣者,驭百禽,控五行,然血脉暴烈,需以白泽骨为器......"风声中的清越鸣叫骤然尖锐,林间惊起万千寒鸦,鸟喙竟泛着刀锋般的冷光。
乌鸦撕开楚玥的织金斗篷时,东珠滚落冰面。
楚昭踩住那颗价值千金的珠子,想起去年除夕——她因捡拾楚玥掉落的珍珠耳珰,被罚跪在祠堂三天。
而此刻,珍珠在靴底碎成齑粉的声音格外清脆。
"母亲救我!
"楚玥的惨叫混着鸦鸣。
楚昭掐住林氏下巴,从她腰间扯下半枚鸾凤玉佩。
玉佩背面刻着的白泽家徽刺入眼底——与母亲临终紧握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记忆如潮水翻涌:八岁那夜,她躲在书房帷幔后,看见父亲颤抖着将玉佩系在林氏腰间:"谢氏要的人己处理干净,从此楚家便是霖州第一......""你以为谢无咎会放过凤鸣血脉?
"林氏癫狂大笑,"他可是亲手剜了你娘的眼睛!
"剧痛在颅腔炸开。
走马灯般的画面闪现:母亲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玄衣男子手持银刀逼近,袖口白泽暗纹沾着血珠。
那人的声音穿过十年光阴,与昨夜闯入柴房的蒙面人重叠——"想要活命,明日申时去寒潭。
""轰!
"潭水凝成冰凤将林氏拍向树干,断裂的肋骨刺破华服。
楚昭转身时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就像去年秋猎,楚玥一箭射穿白鹿咽喉时,那生灵最后的哀鸣。
乱葬岗的磷火在雪夜跳着幽绿的舞。
楚昭蜷在残碑后查看伤口,月光透过指缝漏在碑文上——"爱妾芸娘之墓"。
她嗤笑着抹去字迹,这是楚家处置罪奴的老把戏。
母亲被草席裹着扔到这里时,碑上刻的恐怕也是这类虚情假意的悼文。
额间凤纹忽然发烫,月光如银丝渗入皮肤。
她尝试触碰墓碑上的霜花,冰晶立刻攀附成匕首——与那夜刺入嫡兄楚明诚心口的冰刃一模一样。
三日前,这个曾将滚烫蜡油滴在她手背的"兄长",被发现冻毙在夏荷池中,全身覆满诡异冰霜。
"谁?!
"枯枝断裂声从十步外传来。
楚昭握紧冰刃潜行,却在拨开荒草时怔住——玄甲青年仰面倒在血泊里,胸口的断箭随着呼吸起伏。
这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马厩里难产的母马也是这样剧烈喘息,而林氏吩咐管家:"快剖开肚子取小马驹,母畜死了便扔去喂狗。
""灵气......"青年突然睁眼,兽类般的竖瞳锁住她的咽喉。
他暴起扣住楚昭手腕的力道,与三年前那个试图侵犯她的马夫如出一辙。
但这次,冰刃刺入对方肩头时,喷涌的鲜血竟化作青烟。
"陆骁。
"青年歪头吐出带血的布条,"你救我,我帮你杀人。
"他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与楚昭在父亲密室见过的"药人"尸体一模一样。
篝火舔舐着兔肉,陆骁蹲在火堆旁数蚂蚁。
这场景荒谬得让楚昭想起儿时唯一温暖的记忆:母亲偷了厨房的馍馍,带她在柴房烤火。
火光照亮母亲腕间的烙印——"谢"字。
彼时不懂,如今想来,那或许是某个世族的罪奴印记。
"叮——"银丝缠住脚踝的瞬间,楚昭袖中冰刃己抵住来人心口。
玄衣男子广袖缀满星图,面具下传来冷冽嗓音:"七日竟未爆体而亡,倒是比前三个试验品强些。
""谢无咎。
"她将玉佩抛向火堆,"我娘的眼眶,可还留着你的琉璃珠子?
"面具碎裂的刹那,狂风卷起千堆雪。
楚昭看见十年前那张脸——祭坛上的男子眼角多了一道疤,正与她昨夜在柴房见到的蒙面人伤痕重合。
原来所谓"申时寒潭"的提示,不过是场血腥的观察实验。
"打架找我!
"陆骁的刀架在谢无咎颈间,他歪头的样子像极了楚昭养过的瘸腿狼犬——那畜生为护主被楚明诚乱棍打死时,也是这般龇着染血的牙。
谢无咎指尖点在她眉心:"小凤凰,你的命火要熄了。
"剧痛席卷全身时,楚昭恍惚看见母亲站在火中微笑。
原来当年柴房失火并非意外,母亲将她推出窗棂时的最后一句,竟是"去找谢......"破庙蛛网垂在残破的神像上,楚昭腕间的白泽银镯泛着冷光。
这让她想起及笄那日,林氏施舍的镀银簪子——当日***楚玥手背时,嫡姐的惨叫可比现在动听多了。
"那神棍的血真难喝。
"陆骁蹲在房梁啃烧鸡,油渍落在楚昭脚边,汇成个歪扭的"谢"字。
就像母亲咽气前,用血在雪地画的残缺符号。
庙外鸦群突然凄厉嘶鸣,楚昭推开斑驳木窗——皇都方向的浓烟凝成九个血字:楚氏炼药,童骨为鼎,天必诛之她抚过银镯轻笑:"谢无咎,这份聘礼,我定要你楚谢两家血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