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渊与曙光
窒息。
***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入冰冷水底的绝望感,紧紧包裹着他——陈默。
意识像破碎的玻璃,尖锐的碎片反复切割着同一个画面:刺耳的刹车声!
然后是……**砰!
** 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停跳的巨响,从遥远的高处砸向地面,也砸碎了他整个世界。
不是车祸,是……坠落!
那种声音,像一袋湿透的水泥从三十层楼摔下,沉闷得令人作呕。
人群的惊呼、尖叫,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喧嚣。
他推开阻挡的人,踉跄着冲过去……视野里一片混乱的色块,最终聚焦在柏油路上那团刺目的……**红**。
那么小,蜷缩着,像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
旁边,散落着一只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带松垮地垂着——那是他儿子,陈乐阳,昨天还穿在脚上的鞋!
妻子林静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耳膜,她扑在那团红色上,身体剧烈地抽搐,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指节泛白。
他想去拉她,手伸到一半,却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
巨大的恐惧和……**罪孽感**,像万吨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是他!
是他亲手把那个曾经会对他笑、会软软叫“爸爸”的孩子,逼到了这绝望的楼顶边缘!
无休止的指责。
亲戚的、邻居的、网络的。
“虎爸逼死亲儿!”
“变态教育!”
“他不配当父亲!”
这些字眼像淬毒的针,日夜扎在他心上。
林静空洞的眼神,不再看他一眼。
家,变成了停尸房般冰冷寂静的坟墓。
他行尸走肉般活着,酒精也无法麻痹那噬骨的悔恨。
每一个夜晚,那声坠落的闷响和刺目的红都在梦里重复上演。
他蜷缩在儿子空荡荡的床上,抱着那残留一丝奶香味的枕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呜咽。
心脏……一阵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袭来。
比任何时候都猛烈。
他知道,是时候了。
也好。
这炼狱般的人间,他早就待够了。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黑暗急速下坠……解脱了吗?
不,是更深、更冷的……**虚无**。
**光!
**刺眼的白光,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无边的黑暗,粗暴地将他从虚无中拽了出来。
**“哇——哇啊——!”
**一声嘹亮、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啼哭,如同惊雷般在他混沌的意识里炸响!
这声音……如此真实,如此近!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里,是晃动的、惨白刺眼的手术灯。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还有一种……新生的、微甜的气息?
“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
七斤八两!”
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声音带着笑意。
身体的感觉逐渐回归。
他发现自己躺在……产房?
旁边是产床,妻子林静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头发,正虚弱地望过来,眼神里是疲惫和……一丝期待?
一个粉蓝色的小襁褓,被一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神圣仪式感地,放进了他的臂弯。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襁褓里,一张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
眼睛紧闭着,小嘴却有力地一张一合,发出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哭声。
稀疏的胎发贴在额头上,小拳头紧紧攥着,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到来。
时间……凝固了。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死死盯着怀里的婴儿。
是他!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悔恨梦境中、最终化作冰冷尸体和刺目血迹的脸……此刻正鲜活地、温暖地、带着蓬勃生命力地贴着他的胸膛!
**“乐……乐阳?”
** 一声破碎的、带着难以置信颤抖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失而复得!
真的是失而复得!
上天……听到了他灵魂深处最绝望的嘶吼,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决堤而出。
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像开了闸的洪水,混浊滚烫,瞬间模糊了视线,淌过脸颊,滴落在婴儿娇嫩的脸蛋上。
他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手臂却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又无比轻柔地、珍而重之地将那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儿子……我的儿子……”** 他哽咽着,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刻骨铭心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爸……爸爸在……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只能用最原始的动作表达——低头,用颤抖的、布满泪水的脸,一遍又一遍地、虔诚地摩挲着婴儿柔软的发顶。
心中,一个用血与泪铸成的誓言轰然炸响,盖过了一切嘈杂:**这辈子!
这辈子爸爸只要你好好的!
健康!
快乐!
平安!
爸爸发誓!
用这条命发誓!
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几天后,家。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给小小的婴儿房镀上一层暖金色。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奶香和婴儿爽身粉的味道。
陈默像捧着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刚吃饱、正在打嗝的乐乐,坐在摇椅上。
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僵硬,姿势甚至有些滑稽——手臂抬得过高,生怕压着孩子,脖子梗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里的小人儿。
**“嗝~”** 乐乐又打了个小奶嗝,小身子跟着轻轻一抖。
陈默立刻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学着护士教的方法,轻轻拍着乐乐的后背。
动作生涩,力度时轻时重。
前世,他几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更别说照顾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成绩单”、“竞赛名次”。
摇篮旁的小桌上,散落着几本崭新的书:《新生儿护理大全》、《捕捉儿童敏感期》、《爱和自由》……书页明显有翻动的痕迹,还贴着一些便签。
旁边还放着一个冲好的奶瓶,奶瓶壁上还挂着几滴没擦净的奶渍,显示着主人的“新手”身份。
乐乐似乎被拍舒服了,咂吧咂吧小嘴,眼皮开始打架,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覆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那张熟睡的小脸,在阳光下纯净得像天使。
陈默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点点。
他停止了拍嗝,只是用最轻柔的力道,环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儿子脸上,每一寸肌肤都看不够。
指尖带着无尽的怜爱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碰了碰乐乐握成小拳头的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和宁静感,伴随着后怕的余悸,缓缓流淌过他伤痕累累的心田。
他低下头,在儿子散发着奶香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轻柔、无比珍重的吻。
**“睡吧,宝贝,”** 他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却温柔似水,带着劫后余生的虔诚,“爸爸……守着你。”
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静走了进来,虽然脸上还带着产后的疲惫,但气色好了不少。
她看到陈默抱着熟睡的孩子,眼神柔和下来。
“睡着了?”
她轻声问,走到摇篮边整理小被子。
“嗯,刚吃饱,拍完嗝就睡了。”
陈默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透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满足。
这和他前世孩子出生后,只匆匆看一眼就回书房工作的冷漠判若两人。
林静看着丈夫专注凝视孩子的侧脸,那眼神里的珍视和……某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像是巨大的悲伤和狂喜交织),让她心里微微一动,又有些莫名的困惑。
她走到陈默身边,伸手想摸摸孩子的脸。
陈默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身,似乎想用身体挡住什么(这个动作完全是潜意识里巨大的保护欲在作祟)。
林静的手顿在半空。
“你……这几天辛苦了。”
林静收回手,语气带着试探,“看你这么喜欢孩子,真好。
不过……” 她顿了顿,看着熟睡中无忧无虑的儿子,脸上浮现出大多数新手妈妈都有的、对未来隐隐的焦虑,“等他大一点,咱们也得好好规划规划了。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
你看隔壁张姐家的宝宝,才三个月就开始听英语磨耳朵了……”这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陈默刚刚建立的、脆弱的温情泡沫!
**“起跑线?!”
**陈默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惊惧的尖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抱着孩子的手臂骤然收紧。
熟睡的乐乐似乎被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林静被他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陈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妻子惊疑不定的眼神,再看看怀里被惊扰的儿子,巨大的恐慌和前世冰冷的记忆碎片瞬间席卷而来。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不!
林静,别的我都可以听你的,但这个不行!”
**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怀里的儿子,仿佛在对着全世界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立下最重的誓言:**“我们的儿子,这辈子,我只求他健康、平安、快乐!
别的……都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林静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那光芒深处,是林静无法理解的巨大痛苦和……恐惧。
林静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丈夫,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坚定,再低头看看襁褓中浑然不知世事的孩子,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困惑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和紧锁的眉头。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 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眼神复杂地离开了婴儿房。
留下陈默一个人,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坐在阳光里,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冲突的种子,在这一刻,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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