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水漫过了口鼻,灌入喉咙,肺腑炸裂般的痛楚中,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被彻底剥夺。
视线被浑浊的寒水和绝望染得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见水面上方,那方寸的、扭曲的微光。
还有光晕中,那道模糊却挺拔如寒山孤松的身影——萧绝。
他站在寒潭边,玄色的衣袍融在更浓的黑暗里,唯有那双眼睛,隔着冰冷的水波望下来,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一丝涟漪,没有半分温度。
那眼神,比潭底的万年玄冰更冷,更硬,像两柄无形的利刃,轻易就能将人剐得魂飞魄散。
痛!
无法言喻的剧痛从脊背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带着毁灭一切的蛮力,硬生生要将支撑她生命与力量的核心——那截蕴含着凤凰真血、莹莹流转着温润神光的神骨——从她的血肉和灵魂里彻底剥离!
“呃啊——!”
凄厉的惨嚎冲破水面的禁锢,带着血沫和濒死的绝望,在空旷阴森的寒潭空间里回荡,又被冰冷的水流无情地吞噬、碾碎。
意识被剧痛撕扯得支离破碎,唯有刻骨的恨意,如同附骨之疽,支撑着她最后一丝清明。
她用尽残存的力气,在灵魂深处、在溺毙的边缘,发出最恶毒的诅咒:“萧绝……我恨你!
永生永世……诅咒你……永世孤寂!
不得……好死!”
潭水彻底没顶,世界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仿佛在无边的混沌里漂浮了千万年。
没有形体,没有知觉,只有一点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意识残火,在永恒的虚无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时间的刻度早己失去意义,可能是弹指一瞬,也可能是沧海桑田。
不知过了多久,那点微弱的意识,忽然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而悲怆的力量牵引。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呈现出一片模糊、晃动的景象,如同隔着一层浓重的水雾。
景象的中心,是她所熟悉又刻骨痛恨的地方——萧绝那间空旷冷寂、如同巨大玄冰雕琢而成的寝殿。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角落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惨淡的幽光,勉强勾勒出殿宇的轮廓。
巨大的玄玉床榻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躺着一具几乎失去所有生命气息的躯壳。
那是……她自己。
面容苍白透明得如同易碎的琉璃,曾经流转着神光的眼眸紧紧闭合,毫无生机。
一个身影跪在榻边。
是萧绝。
他不再是那个站在寒潭边、居高临下抽她神骨、眼神冷酷如万载玄冰的九霄战神。
他身上的玄甲沾满暗沉干涸的血迹,一道道深刻的裂痕遍布其上,仿佛刚从炼狱血海中爬出。
那张曾经令三界倾倒、也令她无比恐惧的俊美面孔,此刻布满了可怖的裂痕,如同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丝丝缕缕的暗金色光芒正从那些裂痕中艰难地渗出、流淌,那是神力失控逸散的征兆,带着毁灭的气息。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
指尖凝聚起一道微弱却锋锐无匹的金芒。
没有半分犹豫,那金芒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一声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
刺目的金色神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手指和破碎的衣襟。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却又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死死稳住。
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捧起一个玲珑剔透的玉瓶,瓶身刻满了古老玄奥的符文。
他将自己心口涌出的、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力量的神血,小心翼翼地接住。
那血液仿佛带着熔金般的炽热温度,在冰冷的玉瓶内缓缓流淌。
接满一瓶,他立刻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最稀有的珍宝,将瓶口对准榻上那具毫无生息的躯壳苍白的唇。
神血化作一道细细的暖流,缓缓渡入冰冷的躯体,微弱地滋养着那几乎消散的残魂。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剧烈地喘息。
但他没有停下。
他挣扎着起身,拖着那副随时可能彻底崩解的神躯,一步一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殿外。
画面再次模糊、流转。
巍峨耸立、首插云霄的通天阶。
九千级冰冷的玉石台阶,在亘古不变的罡风中延伸向不可知的苍穹尽头,每一级台阶都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和孤寂。
那个身影,那个心口还在渗着金色神血、浑身裂痕、神力紊乱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向上攀登。
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和神力逸散的微光。
他几乎是爬上去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玉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暗金色的血痕。
那血痕很快又被罡风吹散、冻结。
他爬向那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神佛金身塑像。
然后,他无比卑微地匍匐下去,额头重重叩击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足以令灵魂震颤的声响。
“求诸天神佛……垂怜……”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祈求,在罡风中艰难地飘散。
“求赐……一线生机……求……让她……回来……萧绝……愿……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咚!
咚!
咚!
一声声叩首,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飘荡的残魂意识上!
每一次叩击,都伴随着他身上裂痕的扩大,神血的加速流失。
那声音,那画面,比寒潭的冰冷、比抽骨的剧痛,更猛烈亿万倍地冲击着她!
原来……原来那刺骨剜心的寒潭之刑后,他竟是……竟是如此……那支撑了飘荡魂魄三百年的刻骨恨意,在这一声声卑微绝望的叩首声中,如同被投入熔岩的薄冰,瞬间崩塌、碎裂、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将她灵魂彻底撕裂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悔恨洪流!
她错了!
错得彻头彻尾!
错得荒谬绝伦!
…………“呃!”
沈璃猛地从一片窒息的冰冷和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挣脱出来,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剧烈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胸口急剧起伏,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寒潭水和模糊的绝望光影,也不是那撼动灵魂的叩首画面。
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红。
红得刺眼,红得喧嚣。
龙凤呈祥的织金锦帐自华贵的紫檀木拔步床顶垂落,流苏轻晃。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绣满并蒂莲花的百子千孙被,触手一片温软滑腻。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有些发闷的合欢香,还有淡淡的、甜腻的合卺酒气息。
窗棂上贴着大红的双喜字剪花,摇曳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昧而喜庆的金红色光晕。
这里是……她的新房。
是她和萧绝,前世那场她视作奇耻大辱、如同踏入炼狱深渊的新婚之夜!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三百年前,一切悲剧尚未开始,或者说,是她亲手将一切推入深渊的那个起点!
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光滑微凉的锦缎,触感真实得让她指尖发颤。
她猛地抬起手,纤细的手腕在烛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皮肤细腻,没有后来因神骨缺失而常年萦绕的、连神力都难以驱散的病态青灰和冰冷。
身体里虽然因为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而残留着虚脱感,但那股支撑生命、蕴藏神力的本源力量——她的凤凰神骨,还在!
就在她的脊背深处,散发着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热暖流!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