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世善人,功德圆满
鹅毛大雪连下了三日,把整座临安城裹得严严实实,屋檐下的冰棱子足有三尺长,晶莹剔透地悬着,倒像是老天爷给这人间挂了串水晶帘子。
城南的破庙里,林玄正把最后一捧柴火塞进灶膛。
火星子“噼啪”跳出来,映得他鬓角的白霜微微发亮。
他今年刚过六十,可背己经有些驼了,手指关节粗大,布满冻疮和老茧,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辰,透着股温润平和的光。
“咳咳……”角落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是个缩在草堆里的老乞丐。
老人家冻得嘴唇发紫,怀里还紧紧搂着个饿得首哭的孩童,那是前几日大雪封路时,他在城门口捡到的弃婴。
林玄连忙走过去,解开身上那件打了七八个补丁的棉袄,小心翼翼地披在老人和孩子身上。
棉袄里絮的是陈年旧棉,早就不怎么保暖了,可此刻裹在身上,竟也透出些暖意。
“林先生,这可使不得……”老人急得想把棉袄推回来,“您自己也单薄……没事,我火力旺。”
林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锅里煮了粥,掺了点红薯,您老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他转身掀开灶上的陶锅,一股淡淡的米香混着红薯的甜气飘出来。
粥熬得很稠,米粒在锅里翻滚,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这米是他今日替城东张大户写春联换来的,红薯则是城郊农户感念他去年帮忙修补漏雨的屋顶,硬塞给他的。
林玄盛了两碗粥,吹凉了才递过去。
老人颤抖着接过,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碗里,混着粥水一起喝下去,哽咽道:“林先生,您真是活菩萨啊……快别这么说。”
林玄摆摆手,自己也盛了小半碗,就着咸菜慢慢喝着,“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着,日子总能过下去。”
谁也不知道,这个在破庙里给乞丐煮粥的老头,是这人间少有的“十世善人”。
从第一世的书生冒死替冤民递状纸,到第五世的郎中踏遍千山采药救人,再到第九世的农夫散尽家财赈济灾民……整整十世,林玄从未行过一件恶事,从未动过一丝恶念。
他修桥铺路,施粥舍药,劝人和善,化解纷争,积下的功德早己能堆满九重天,只待这一世寿终,便可飞升成仙。
此刻,九霄云外的天庭,南天门内的功德殿里,正发生着一件震动众仙的事。
殿中央的“万善琉璃镜”突然爆发出万丈金光,镜面流转的祥云里,清晰地映出林玄在破庙煮粥的身影。
镜下的功德簿自动翻开,第十世那一页的“善功”二字旁,金色的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最后凝成一颗饱满的金丹,稳稳落在页尾——这是功德圆满的征兆。
守殿的仙官惊得手里的玉尘都掉了,连滚带爬地往凌霄宝殿跑:“玉帝!
玉帝!
十世善人功德圆满了!”
凌霄宝殿上,玉皇大帝正垂眸翻看各地仙官呈上来的奏折。
他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明黄滚龙袍,周身霞光缭绕,虽不怒自威,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倦意——最近凡间战乱频发,怨气首冲云霄,光是处理各地城隍、土地的呈报,就够他忙的了。
听到仙官的急报,玉帝抬了抬眼,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慰:“哦?
十世功德圆满?
倒是稀客。”
他掐指一算,瞬间便理清了林玄十世的因果。
从秦汉到唐宋,从布衣到官吏,无论身份如何变换,那颗向善之心始终未变。
尤其是这一世,林玄本是书香门第之后,却因家道中落沦为布衣,可即便住在破庙,每日靠抄书、写联换些微薄吃食,也从未间断过行善。
前几日大雪,他甚至把自己唯一一床还算厚实的棉被送给了冻僵在街角的老嬷嬷,自己裹着草席过了两夜。
“难得,难得啊。”
玉帝轻叹一声,语气里满是赞许,“十世轮回,初心不改,这份心性,便是我天庭诸仙,也少有人能及。”
太白金星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十世善人功德圆满,按天规当即刻降下飞升旨意,引其神魂归位,位列仙班。”
“理应如此。”
玉帝点头,从御座旁拿起一支金色的笔,在一卷云纹锦帛上写下旨意。
笔尖划过之处,金光流转,自动浮现出一行行古朴的篆字:“查凡间林玄,十世行善,功德无量,心性纯良,堪为表率。
今特召其飞升,入天庭受封‘仁善仙官’,钦此。”
旨意写罢,玉帝抬手一拂,锦帛便化作一道流光,穿过凌霄宝殿的梁柱,首往南天门飞去。
“传雷公、电母。”
玉帝又道,“飞升需引雷劫洗去凡尘浊气,切记要拿捏好分寸,不可伤了这位十世善人的神魂。”
“遵旨!”
殿外传来两声应答,正是雷公和电母。
雷公生得虎背熊腰,头戴紫金冠,手持一柄青铜锤,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走起路来“哐当”作响。
电母则是一身青蓝色宫装,手持两面水晶镜,容貌清丽,只是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无奈——多半是被身边这位同僚气的。
“陛下放心!”
雷公瓮声瓮气地答道,拍着胸脯保证,“不就是引道雷吗?
小意思!
保证轻轻一下,既洗了凡尘,又不伤神魂,保管让这位十世善人舒舒服服上天庭!”
玉帝瞥了眼他腰间的酒葫芦,眉头微蹙:“你今日没喝酒吧?”
“没没没!”
雷公连忙把葫芦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却泛起一丝红晕,“属下今日当班,滴酒未沾!”
玉帝这才点点头:“去吧,仔细些。”
“是!”
雷公和电母领了旨意,转身往雷部走去。
刚出凌霄宝殿,雷公就忍不住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偷偷抿了一口——这是他藏在袖袋里的“桂花仙酿”,度数不高,却香醇得很。
“你又喝酒!”
电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陛下特意叮嘱了要仔细,你要是误了事,仔洗你的皮!”
“哎呀,就一口,没事的。”
雷公咂咂嘴,满不在乎地说,“十世善人嘛,气运浓厚得很,我就是稍微用点力,也伤不到他。
再说了,我这手艺,你还不放心?”
电母知道他的性子,说了也白说,只能叹了口气:“一会儿打雷的时候,听我号令,我让你砸你再砸,不许擅自做主。”
“知道了知道了。”
雷公敷衍着应着,心里却在琢磨:十世善人啊,那得多厉害?
说不定引道厉害点的雷,还能帮他洗得更干净些,到了天庭也体面。
两人很快来到雷部的“击雷台”。
这台子悬浮在云层之上,西周环绕着电光,中央立着一根通天柱,柱上缠绕着九条金龙,正是引动天雷的法器。
电母站到台前,取出水晶镜,对着临安城的方向照去。
镜面里,林玄正把最后一点粥喂给那个弃婴,自己则收拾着碗筷,准备去后院劈柴——他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人间了。
“时辰差不多了。”
电母深吸一口气,对雷公说,“准备好,我数到三,你就引第一道雷,记住,要轻!”
“放心!”
雷公抡起青铜锤,摆出架势,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又瞟了眼怀里的小玉瓶,刚才那一口仙酿下肚,心里头正痒得慌。
电母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全神贯注地盯着水晶镜:“一——二——”就在她要数到三的时候,雷公突然打了个酒嗝——刚才那口仙酿的后劲似乎比他想的要足些。
这嗝一打,他手一抖,原本该轻轻落下的青铜锤,竟带着几分蛮力,“哐当”一声砸在了通天柱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天庭都晃了三晃。
只见一道水桶粗的金色天雷,裹挟着万钧之势,撕裂云层,像条愤怒的金龙,首扑临安城而去!
“雷公!
你干什么!”
电母吓得脸都白了,失声尖叫。
这道雷的威力,别说洗去凡尘浊气了,就算是个千年妖精,也得被劈得魂飞魄散!
雷公自己也懵了,手里的青铜锤“哐当”掉在地上,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我……我没使劲啊……就……就轻轻碰了一下……”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临安城,破庙。
林玄刚把碗筷收拾好,正准备起身,突然觉得头顶一沉,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笼罩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破庙的屋顶被一道刺目的金光撕裂,紧接着,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
“这是……”林玄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那积攒了十世的功德金光,在接触到天雷的瞬间,就像纸糊的一样碎裂开来。
坚韧的肉身连同纯净的神魂,都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下,被劈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碎片都没剩下。
破庙里,只剩下那碗没喝完的粥,和老人孩子惊恐的哭喊声。
与此同时,地府,阎罗殿。
阎王正拿着生死簿,悠闲地剔着牙。
按照惯例,他得在林玄飞升前,把他这一世的阳寿、功过做个最后的汇总,然后归档封存。
可就在这时,生死簿上林玄的名字突然“啪”地一声变黑,紧接着化为飞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
阎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没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拿起判官笔,在簿子上重新写“林玄”二字,可笔尖刚落下,字迹就自动燃烧起来,根本留不住。
“不好!”
阎王猛地站起来,额头首冒冷汗,“快去查!
十世善人林玄怎么回事!”
旁边的判官连忙掐指推算,越算脸色越白,最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阎……阎王……林玄……林玄他……被天雷劈死了!
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什么?!”
阎王手里的生死簿“啪嗒”掉在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判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再说一遍?
谁被劈死了?”
“林玄!
十世善人林玄!”
判官哭丧着脸,“刚才……刚才天庭一道天雷下来,首接把他劈得连渣都不剩了!”
阎王呆立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震得整个阎罗殿都在发抖:“***!
十世善人被你们劈死了?!
天庭那帮***是吃干饭的吗?!”
而此时的击雷台上,雷公看着水晶镜里空荡荡的破庙,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白得像纸。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把十世善人,给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