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御苑疯语,糕换军机
皇帝赐宴,款待几位重臣与家眷,太子赵珩亦在座,正与太傅杨修谈论着北疆防务。
案几上罗列着精致的点心鲜果,玉杯里盛着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一派君臣和乐的景象。
“……北狄骑兵近来异动频繁,镇北王送来的军报上说,需增派三万兵力驻守雁门关,加固城防。”
太子赵珩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只是国库吃紧,粮草调度恐有难处。”
杨修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道:“太子殿下忧国忧民,老臣佩服。
只是雁门关地势险要,若布防得当,未必需三万之众……”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侍从慌张的呼喊:“世子!
世子您慢些!
当心脚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他约莫十六七岁,眉眼生得极俊,肤白如玉,只是眼神涣散,嘴角挂着一丝可疑的水渍,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痴傻笑意。
正是镇北王世子——萧云翊。
三年前,镇北王萧策在北疆遇袭,重伤回京,不久后,年仅十三岁的萧云翊便在一场“意外”落水后变得痴痴傻傻,镇北王府也因此一蹶不振,成了京中笑柄。
“糕点……要吃桂花糕……”萧云翊嘴里念叨着,目光首勾勾地盯着太子案几上那盘精致的桂花定胜糕,脚步踉跄地扑了过去。
“放肆!”
太子身边的内侍厉声呵斥,上前想拦。
萧云翊却像没听见,身子一歪,正好撞在案几边缘。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整个案几被他掀翻,茶水、点心、砚台、奏章散落一地,其中一卷标着“机密”二字的卷宗也滚落到脚边。
“哎呀!”
萧云翊吓了一跳,却不是因为闯了祸,而是心疼地看着摔在地上的桂花糕,伸手就去捡,“我的糕……脏了……呜呜……”太子赵珩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惊又怒:“萧云翊!
你好大的胆子!”
他贵为太子,何时受过这等冲撞?
更何况御花园内还有诸多臣工看着,颜面尽失。
萧云翊却仿佛没看见他的怒火,捡起一块沾了泥土的桂花糕,吹了吹,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甜……好吃……太子哥哥,你为什么生气呀?
是云翊抢了你的糕吗?
那……那云翊分你一半?”
他举着半块脏糕,递到太子面前,眼神清澈又懵懂,十足十的痴傻模样。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有暗自窃笑的,有替萧云翊捏把汗的,也有冷眼旁观的。
镇北王府失势,这痴傻世子早己成了京中权贵圈里的笑料,只是没人敢像这样当众冲撞太子。
太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杨修连忙上前打圆场:“太子殿下息怒,云翊世子……他并非有意,只是……只是孩子气罢了。”
他虽是太傅,此刻也觉得头疼。
这萧云翊,真是个麻烦。
就在这时,杨修的儿子,杨明轩,一个约莫二十岁,身着青衫的文弱书生,皱着眉上前,想把萧云翊拉开:“云翊世子,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快跟我来。”
杨明轩刚触碰到萧云翊的胳膊,萧云翊却突然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杨明轩手里,同时飞快地将杨明轩腰间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锦囊拽了过来,塞进自己袖中。
“明轩哥哥,这个给你!
比太子哥哥的糕还甜!”
萧云翊笑得一脸灿烂,塞过去的,正是他刚才从地上捡起的、那半块他“舍不得”吃的桂花糕。
杨明轩一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脏糕,又看了看萧云翊空荡荡的腰间——他什么时候多了个锦囊?
不对,是自己的锦囊不见了!
那锦囊里……他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向萧云翊。
萧云翊却己经转身,又捡起一块地上的糕点,自顾自地吃起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一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杨明轩心里咯噔一下。
那锦囊里装的,是他昨日帮父亲整理旧物时,无意中发现的一份边关布防图的抄本,父亲叮嘱过要妥善保管,不可外露。
他想着今日随父亲入宫,不会有什么事,便贴身带着,谁知……他看着萧云翊那痴傻的背影,再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尤其是太子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哪里敢声张?
只能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飞快地将那块脏糕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太子的怒火还没平息,指着萧云翊对身边的侍卫道:“把他给本宫拖下去!
杖责二十,让他好好学学规矩!”
“殿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镇北王府的老管家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大变,连忙跪下,“殿下饶命!
世子他……他不懂事,求殿下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次吧!”
皇帝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端着茶杯,眼神深邃地看着那个仍在地上捡糕点吃的少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皇帝淡淡开口:“罢了。
一个痴儿,何必与他计较。
赵珩,身为太子,当有容人之量。”
太子虽心有不甘,但父皇开口,他只能悻悻作罢,冷哼一声:“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今日暂且饶过你!
若有下次,定不饶恕!”
老管家连声道谢,连忙上前,半拉半劝地将萧云翊带离了御花园。
离开众人视线,转过一道回廊,萧云翊脸上的痴傻瞬间褪去,眼神变得清明锐利。
他低声对老管家道:“福伯,东西拿到了。”
福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担忧:“世子,您太冒险了。
刚才若是太子真的动了刑……他不敢。”
萧云翊语气平静,“父皇在看着,他需要维持仁厚的形象。
更何况,一个‘痴傻’的镇北王世子,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至少能让某些人放松警惕。”
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那个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卷薄薄的羊皮纸,上面绘制着雁门关一带的山川地形和兵力布防,虽然只是抄本,却也极为详尽。
“杨太傅倒是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竟让儿子贴身带着。”
萧云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也多亏了杨明轩的‘疏忽’。”
福伯道:“那杨明轩会不会……他不敢说。”
萧云翊将布防图仔细收好,“今日之事,众目睽睽,他若敢说丢了布防图,且是被我这个‘痴傻’之人换走的,第一个问责他的就是太子和杨太傅。
他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对外只当是不慎遗失。”
他掂了掂手里剩下的半块桂花糕,那是他刚才“分”给太子被拒后留下的。
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再无半分痴傻之气,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算计。
“北疆的局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张。”
萧云翊轻声道,“这布防图,得尽快送出去。”
福伯点头:“老奴明白,今夜就安排人。”
“小心行事。”
萧云翊叮嘱道,“现在,我们该回去了,免得‘痴傻’的世子在外太久,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说着,他又恢复了那副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的样子,嘴里哼唧着,被福伯搀扶着,慢慢向王府的方向走去。
御花园内,风波暂歇。
太子面色阴沉地收拾残局,杨明轩则心不在焉,频频看向萧云翊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皇帝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卷滚落在地、己经沾上污渍的“机密”奏章上,又瞥了一眼杨修父子,缓缓道:“杨爱卿,北疆布防,你父子二人看来颇为上心。”
杨修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懈怠。”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嗯。
时辰不早了,摆驾回宫吧。”
銮驾缓缓离去,留下一地狼藉和各怀心思的众人。
无人知晓,一场围绕着边关、朝堂的暗流,己因那个痴傻世子的半块桂花糕,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