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铜筹计漏,牢影绘形
萧云翊揣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溜出角门时,福伯正背对着他擦拭那对锈迹斑斑的石狮子。
老管家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却始终没回头——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痴傻世子的顽劣,总得有人“纵容”。
刑部大牢外的那条街,青石板缝里总嵌着洗不净的暗红。
萧云翊蹲在昨日那棵老槐树下,指尖的铜钱转得飞快,叮当作响像串拙劣的风铃。
他今天换了身打补丁的灰布衫,头发乱糟糟地黏在额角,活脱脱个街边乞儿,比昨日那身月白锦袍更不惹眼。
“傻子,滚远点!”
巡逻的兵卒用枪杆捅了捅他后腰。
萧云翊“哎哟”一声滚在地上,却死死攥着铜钱笑:“钱……会跑!
你看,它们会跑!”
他把铜钱往泥里一撒,手忙脚乱地去抓,活像追逐蝴蝶的稚童。
兵卒骂了句“晦气”,转身时没瞧见,那只沾满泥污的手己精准记住了他甲胄上松动的铜扣——那是第三队巡逻兵的标记。
两刻钟后,换岗的梆子声从街角传来。
萧云翊正趴在墙根,对着砖缝里一株狗尾巴草喃喃自语。
眼角余光里,第一队守卫扛着刀往西侧酒肆走,第二队从东侧巷口拐进来,两队交错时,有三息时间,大牢西南角那棵歪脖子柳树下是空的。
他指尖在泥地上划了道浅痕,又飞快抹去。
昨日算的是两刻整,今日却慢了三弹指——原来换岗时辰会随晨操结束时间微调。
“当啷”一声,一枚铜钱滚到了牢门西侧的阴沟边。
萧云翊追过去捡,鼻尖几乎贴到墙根。
这面墙比别处矮半尺,墙顶的铁棘也稀了些,许是年久失修,墙皮剥落处露出的砖缝足有指宽。
更妙的是,墙后就是那片堆放草料的空地,风一吹能闻到晒干的苜蓿香——草料堆最是***。
“看什么看!”
守门的狱卒踹过来一脚。
萧云翊像只受惊的兔子缩成一团,手里的铜钱却趁机在墙根蹭了蹭,沾了些潮湿的青苔。
他记住了,这里的砖石比别处软,且常年阴湿,根基怕己松动。
首到日头爬到头顶,萧云翊才揣着满兜泥污的石子往回走。
路过那间挂着“王记杂货”幌子的铺子时,他“不小心”撞翻了门口的货摊,铜钱撒了一地。
铺子里冲出个络腮胡大汉,正要发作,看见他傻呵呵的样子,又悻悻地骂了句“倒霉”。
没人注意,萧云翊弯腰捡钱时,袖中滑出张揉皱的草纸,被大汉的脚稳稳踩住——纸上是用炭条画的歪扭线条,像孩童涂鸦,实则是他默记的大牢侧门方位。
这是“影子”的接头点。
那络腮胡是父亲当年安插在京中的暗卫,如今成了杂货铺老板。
回到王府时,正撞见管家福伯在训斥下人:“说了多少次,世子的药得温三遍,你们这群废物……”看见萧云翊满身泥污,老管家的眼眶红了,却只低声道:“厨房留了糖糕,先去洗洗。”
萧云翊嘿嘿笑着往内院跑,路过影壁时,忽然顿住脚。
影壁后那株海棠开得正艳,花枝上挂着片不属于这里的锦缎——是东宫侍卫常穿的那种暗纹料子。
他嘴角的痴傻笑意淡了淡,转身扑向福伯:“糖糕!
要蜜饯!”
掌灯时分,翊坤院的窗纸上投出两个影子。
一个是捧着点心傻笑的萧云翊,另一个是坐在对面的青衫人——太子舍人李默,以“探望世侄”为名而来。
李默端着茶盏,眼角的余光扫过满桌狼藉。
这痴傻世子果然名不虚传,点心渣掉得满身都是,手里还攥着个啃了一半的糖人,糖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子,他也浑然不觉。
“世侄近来身子可好?”
李默呷了口茶,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关切,“太子殿下时常念起镇北王,只是公务繁忙,才迟迟没来探望。”
萧云翊突然把糖人往李默面前一递,黏糊糊的糖汁差点滴在他衣襟上:“甜!
殿下吃!”
李默嫌恶地侧身躲开,茶盏“哐当”撞在案几上。
他强压着怒意笑道:“世侄自己吃吧。
听说……前日御花园里,世侄得了件好东西?”
萧云翊眨眨眼,突然拍手:“锦囊!
会变戏法!”
他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锦囊,正是那日从杨明轩处换来的那个,此刻里面塞着些石子和枯树叶。
他倒出石子,又把锦囊往头上一套,像戴了顶帽子:“变!
飞走啦!”
李默的瞳孔缩了缩。
他今日来,正是奉太子之命探查布防图的下落。
杨明轩虽没明说丢了什么,但若真是布防图落在这傻子手里……“世侄这锦囊,倒是别致。”
李默伸手想去拿,“可否借我瞧瞧?”
萧云翊猛地把锦囊藏到身后,像护着宝贝似的:“我的!
不给!
是明轩哥哥换的!
用糕换的!”
他突然指着李默的靴子,“你的鞋……有泥!
跟牢门口的兵哥哥一样!”
李默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昨日确实乔装去过大牢附近,想看看镇北王的动静,难道被这傻子看见了?
“胡说什么!”
李默厉声道,话音刚落又觉失态,忙放缓语气,“世侄怕是看错了。”
萧云翊却突然哭了起来,一***坐在地上蹬腿:“就是!
就是牢里的泥!
我要告诉父皇!
你去牢里!
你是坏人!”
哭声引来了福伯和一众仆役。
福伯连忙上前哄劝:“世子不哭,李大人是客人……”又对着李默作揖,“让大人见笑了,世子他……”李默哪还坐得住。
这傻子虽疯言疯语,但若真把“去牢里”的话传到皇帝耳中,纵使太子能保他,也难免落个“私探天牢”的嫌疑。
他匆匆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萧云翊还在哭嚎:“把泥鞋留下!
我要给父王当见面礼!”
李默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镇北王府。
月上中天时,萧云翊坐在书桌前,摊开了那张从杂货铺带回的草纸。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用炭条细细勾勒——刚才哭闹时,他早把李默靴子上的泥痕记在心里,那泥色偏青,混着细碎的煤渣,正是天牢西侧煤场特有的。
太子果然在盯着大牢。
他在草纸边缘画了个小小的“李”字,又在旁边打了个叉。
然后俯身,对着那张标注着大牢地形的草图呵了口气,西南角那处矮墙被他用朱砂点了个醒目的圆点。
三枚铜钱在指间转得更快了,这一次,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