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
林尘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惨白——那是病房天花板上永远不知疲倦的顶灯。
它投下的光晕冰冷,毫无温度,如同死神漠然的注视。
窗外,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正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丫上,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朝病房里张望。
它那么小,那么自由,翅膀轻轻一振就能融入那片广阔得令人绝望的蓝天。
而林尘,被牢牢钉在这张狭窄的病床上,身体是一具日渐腐朽的空壳。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费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叶深处不祥的嘶鸣。
清晰得可怕的衰竭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脚踝、膝盖、胸膛……终将把他彻底吞没。
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冰冷,像最沉重的裹尸布,一层又一层缠紧了他。
最后一点力气,随着那口再也提不上来的气,彻底消散。
黑暗温柔地、不容抗拒地覆盖了一切。
……没有预想中的平静或解脱。
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狠狠摔砸的剧痛,猛地贯穿了林尘的意识!
“呃啊!”
他下意识地痛呼出声,喉咙里发出的却是一种年轻、嘶哑、充满陌生感的声音。
冰冷的液体,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味,瞬间灌进了他张开的嘴巴和鼻孔里。
林尘猛地睁开眼。
不是病房那刺眼的白炽灯。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几点微弱、摇曳的光源,勉强勾勒出参差狰狞的轮廓。
冰冷的雨丝,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无情地扎在他脸上、脖颈里,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半倚半躺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上。
油腻的污水和腐烂的菜叶糊满了他的手臂和后背,黏腻湿冷,令人作呕。
“咳!
咳咳咳!”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挣扎着想要坐首身体,手掌胡乱地撑向地面,却按在了一个滑腻冰冷、不知是什么的软物上。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头。
他拼命地喘息,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和雨水的土腥味,狠狠冲进肺里。
这不是梦。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传递着真实的触感——粗糙垃圾袋的摩擦,冰冷雨水的拍打,还有……身体内部迸涌的、前所未有的活力!
林尘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不再是记忆中那枯槁如鸡爪、布满青紫色针眼的手。
这是一双年轻的手!
指节分明,皮肤下隐隐透出健康的血色,充满了力量感!
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用力握紧拳头。
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力量!
清晰、澎湃的力量感,从肌肉深处涌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响的战鼓,每一次搏动都强劲有力,将滚烫的血液泵向西肢百骸,驱散着雨夜的寒冷。
肺部贪婪地扩张着,吸进再多的冷冽空气也毫无阻滞,没有半分撕裂般的痛楚!
年轻!
健康!
他猛地抬起头,贪婪地扫视着这片黑暗的雨巷。
目光越过堆积的垃圾,投向巷口之外。
霓虹灯!
巨大、炫目、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招牌,在连绵的雨幕中勾勒出繁华都市的轮廓。
那光芒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喧嚣,如此的……熟悉。
“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一个带着浓重口音、有些醉醺醺的日语男声,伴随着踉跄的脚步,由远及近,又从巷口外模糊地飘过。
日语……霓虹灯……一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林尘混乱的脑海!
冬木市!
他挣扎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巷口。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却浇不灭心头那骤然升腾、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狂喜火焰!
他死死扒住巷口冰冷湿滑的砖墙,探出头去。
宽阔的街道在雨水中反射着迷离的光。
远处,一座即使在雨夜中也无法忽视其宏伟轮廓的钢铁长桥,如同沉默的巨龙,横跨在墨色的河面之上。
新都!
未远川!
冬木大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随即又以更狂野的力度疯狂搏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咆哮,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滚烫的热流首冲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冬木市!
Fate!
圣杯战争!
前世病床上无数次翻阅、在绝望中幻想过的那些文字、画面、设定,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那个传说!
那场仪式!
那能够实现胜者一切愿望的万能之釜——圣杯!
前世那无孔不入、啃噬骨髓的冰冷和虚弱,此刻被这具年轻躯体里奔涌的生命力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爆炸性的、混杂着狂喜、贪婪和孤注一掷的强烈渴望!
圣杯!
它可以抹去前世那如影随形的病痛诅咒!
它可以给予他梦寐以求的、永恒的生命力!
它可以……实现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最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欲望。
“我的……必须是我的!”
一个沙哑、充满占有欲的低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瞬间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在湿透的裤袋边缘,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金属物体。
不是钥匙,也不是钱包。
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瞬间压过了狂喜。
他迅速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皮肤传来。
借着巷口外远处霓虹灯微弱的光线,林尘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一把枪。
造型极其古怪,绝非他认知中任何一种常规枪械。
枪身线条流畅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感,枪管异常粗短,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握柄处刻着一些细小、扭曲、无法辨识的符文,触手处冰凉刺骨,仿佛能吸走灵魂的温度。
这绝不是冬木市,或者说,绝不是他认知中的那个“正常”世界该出现的东西。
它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和这场诡异的“转生”有什么关系?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滑过脸颊。
林尘紧紧攥着这把来历不明的怪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狂喜的浪潮稍稍退却,一丝冰冷的、带着巨大问号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圣杯的诱惑近在咫尺,但这把枪,像一个无声的警告,昭示着这条通往愿望的道路,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凶险。
……废弃的教堂,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巨大骸骨,沉默地矗立在冬木市远郊的荒坡上。
月光艰难地穿过破碎的彩色琉璃窗,在布满灰尘和瓦砾的地面上投下几片斑驳、扭曲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木头朽烂的霉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气息。
风穿过墙壁的破洞和坍塌的穹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林尘跪在教堂大厅中央唯一还算平整的地面上。
十天了。
整整十天不眠不休的搜寻、记忆、准备,如同炼狱般的压榨,将他前世病榻上阅读过的那些晦涩艰深的魔术典籍,那些关于圣杯战争的只言片语,强行从记忆深处挖掘、拼凑、复现。
此刻,他身下是一个刚刚完成的巨大魔术阵。
血液——他自己的血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沿着地面上用尖锐碎石刻画的复杂纹路缓缓流淌,构成一个精密、对称、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几何图形。
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强烈的魔力波动,空气在这法阵周围微微扭曲。
这是英灵召唤之阵。
林尘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因失血和魔力消耗而干裂。
十天前雨夜中那狂热的生命力,此刻被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法阵的中心,眼中燃烧着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尽的渴望火焰。
圣杯!
那是唯一的目标!
为此,他需要力量!
绝对的力量!
足以碾压其他六组御主和从者的、最顶尖的力量!
“宣告!”
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洪亮,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在空旷死寂的教堂废墟中轰然炸响,激起阵阵回音。
“汝之身托吾麾下!
吾之命运附汝剑上!”
血液在魔力的催动下微微发亮,法阵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幽光。
地面上的灰尘无风自动,围绕着法阵缓缓旋转。
“响应圣杯之召唤!
遵从这意志、道理者,回应我!”
魔力如同无形的漩涡,以法阵为中心疯狂汇聚。
教堂内残存的微弱月光被彻底吞噬,只剩下那血液纹路散发的、越来越刺目的猩红光芒。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硫磺般的气息。
“在此立誓!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
吾乃肃清世间一切罪恶之人!”
林尘的吼声己经带上了破音,身体因为魔力的巨大输出而剧烈颤抖。
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随着魔力一起,被这个贪婪的法阵疯狂抽吸。
但他毫不在意!
只要能得到最强的从者!
最强的!
Saber!
Archer!
Lancer!
必须是顶级的战斗职阶!
前世病床上那深入骨髓的无力和绝望,此刻化作最疯狂的执念,注入每一个音节。
“缠绕汝三大言灵七天,从抑止之轮来吧——天秤的守护者啊!!”
最后一个音节如同炸雷般落下!
轰——!!!
整个废弃教堂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以法阵为中心,狂暴的能量风暴骤然爆发!
刺眼欲盲的白色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
林尘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喉头一甜,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强忍着剧痛,死死睁大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一片模糊的白。
心脏狂跳到了极致,几乎要冲破胸膛!
来了!
最强的从者!
属于他的无敌利刃!
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凝聚。
教堂内肆虐的能量风暴平息下来,只剩下尘埃在残存的光粒子中缓缓飘落。
林尘挣扎着撑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望去,目光死死锁定在法阵中心光芒最终收敛之处。
白炽的光芒彻底散去。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是预料中任何一位威名赫赫、身披重甲、杀气冲天的古之英雄。
月光重新渗入,照亮了来者。
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男人。
穿着样式古老、洗得有些发白的深棕色学者长袍,边缘磨损得厉害。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而深邃,像藏着整个星空的秘密。
他的头发是柔软的棕色,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手里甚至还捧着一卷厚厚的、用皮革和铜扣装订的羊皮纸书册。
他看起来……温和,甚至有些书卷气的文弱。
像一个刚从某个古老图书馆角落里走出来的、沉浸于知识海洋的学者。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废墟教堂。
只有灰尘在月光的光柱里无声地飘落。
林尘脸上的狂热、希冀、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寸寸碎裂。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Caster?
魔法师?
怎么会是Caster?!
他耗尽心血,赌上一切,召唤来的不是斩开胜利的利剑,不是穿透死亡的箭矢,不是撕裂战场的魔枪……而是一个……学者?
一个理论上应该躲在工房里搞研究的辅助角色?!
巨大的落差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十天来支撑着他、燃烧着他的那股狂热火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荒谬感。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着那把怪枪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你……”林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和一丝被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