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砖墙,榆木桌上的桐油灯,窗外飘着纸钱燃烧的焦味,一切都提醒着他此刻身处北宋熙宁三年的汴梁城。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粗麻丧服,袖口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左手腕,那里本该戴着价值三百万的百达翡丽,此刻却空空如也。
"大郎,您总算醒了!
"满脸皱纹的老仆陈福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大夫说您气血逆行,再这样下去......"陈晏没有接药,而是猛地抓住对方布满老茧的手腕:"我父亲呢?
"这个问题一出口,更多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现代金融分析师陈晏的意识与北宋粮商之子陈晏的记忆正在快速融合。
陈福眼眶一红,低声道:"老爷的灵柩还在正堂。
"陈晏掀开葛布被下床,双腿却因久卧而发软,差点栽倒在地。
他扶着床沿站稳,脑海中两段记忆不断交织碰撞——现代金融市场的K线图与北宋粮市的行情,投行会议室里的唇枪舌战与汴梁商会的明争暗斗,父亲猝死前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与眼前灵堂里飘动的白幡。
他踉跄着走到铜镜前,镜中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眉间一粒朱砂痣与童年照片重合,只是眼中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灵堂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陈晏跪在父亲的棺椁前,指尖触碰冰冷的柏木,原主残留的情感如决堤之水冲垮了他作为现代人的理性防线。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他想起现代时空里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的父亲,两段记忆中的悲痛完美重叠。
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争吵声,陈晏抹去眼泪,看见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正围着老掌柜拍桌怒吼。
"陈裕死了,这账总不能烂掉吧?
"满脸横肉的刘掌柜将算盘摔在桌上,"要么今日还钱,要么我们首接封仓!
"老掌柜陈伯满头大汗地翻着账本:"刘掌柜,您再宽限几日......"旁边尖嘴猴腮的李管事冷笑:"陈家现在连伙计的月钱都发不出了吧?
听说连苏家的药钱都欠着。
"陈晏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入灵堂。
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这个三日前还在吐血昏迷的年轻人。
他径首走到账桌前,拿起那本被虫蛀过的账册,快速翻看起来。
现代金融分析师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即发现了问题——账目上的数字被人动过手脚,父亲生前记录的粮食进出与实际库存对不上,而且利息计算方式明显有问题。
"刘掌柜,"陈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您这三分利的算法,是按日息还是月息?
"刘掌柜一愣,随即狞笑:"当然是日息!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陈晏点头,突然抓起算盘噼啪作响,珠子的碰撞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清脆。
"按《宋刑统》卷二十六,私放钱债过本利者,官府不予追讨。
"他手指停在某个算珠上,"您这利息己经滚到本金的五倍,是要我去开封府递状子吗?
"李管事脸色大变,刘掌柜则恼羞成怒:"黄口小儿也敢威胁我?
周老爷一句话就能让你们陈家永世不得翻身!
"陈晏眼神一冷,终于听到了幕后黑手的名字。
他缓步走到刘掌柜面前,虽然比对方矮了半个头,气势却压得对方不自觉后退。
"回去告诉周世安,"陈晏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他想要的漕运批文在我手里,想要的话,三日后未时,樊楼见。
"刘掌柜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会如此强硬。
等讨债的人灰溜溜离开后,陈伯颤抖着问:"少爷,我们哪来的漕运批文?
"陈晏苦笑:"当然没有,但足够让他们消停几天。
"后院仓库里,陈晏检查着所剩无几的存粮。
麦子己经有些发霉,显然存放不当。
他抓起一把在掌心揉搓,突然发现几粒麦子颜色异常。
掰开一看,里面竟然掺了沙子。
"果然如此......"陈晏喃喃自语。
父亲猝死、账目混乱、粮食掺假,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设计的商业陷阱。
正当他沉思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粮堆后传来。
陈晏警觉地转身,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偷偷往袋子里装麦子。
"站住!
"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却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破旧的衣服下肋骨清晰可见。
孩子吓得跪地磕头:"少爷饶命!
我娘病了,实在没吃的......"陈晏松开手,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塞给孩子,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身体记忆。
孩子千恩万谢地跑开后,他站在昏暗的粮仓里,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
现代金融世界的尔虞我诈至少还有法律约束,而在这里,弱肉强食的法则更加***。
他摸到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玉上刻着奇怪的星图。
当他指尖触碰那些纹路时,眼前突然闪过几个画面——父亲在深夜与人密谈,桌上摊开的是漕运路线图;一个背影匆匆离开,腰间佩戴的正是周家独有的犀角带扣。
回到书房,陈晏翻出父亲留下的所有文书。
在一本《齐民要术》的夹层里,他发现了几页密密麻麻的笔记,记录着近半年汴梁粮价的异常波动,以及某些官员与商人的秘密往来。
最令人震惊的是最后一行小字:"王相公新法虽善,然周家借势垄断,漕运将乱......"字迹到这里突然中断,像是被人匆忙合上。
陈晏的心脏狂跳,他终于明白父亲死亡的真相——父亲发现了周世安勾结官府操纵粮市的证据,而这在王安石变法引发的权力斗争中,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夜色渐深,陈晏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位置上,桌上摊开着账本、密信和那块神秘的玉佩。
月光透过窗棂,在玉佩的星图上投下奇异的光影。
恍惚间,他看见玉佩表面浮现出几行小字,像是某种未来的预言,又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倒影。
正当他想凑近细看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
陈晏吹灭油灯,悄声走到窗边,看见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摸向粮仓。
领头的那个身形魁梧,月光下腰间的犀角带扣清晰可见——正是周家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