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爱坐在吱呀作响的乌篷船上,看着河道两旁那些沉默的黑瓦白墙,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船桨搅动浑浊的河水,也搅动着她腹中隐秘的不安。
陈伟说今晚胡天明的生日宴很重要,关乎他们的未来。
为了这个未来,她早己掏空了自己微薄的积蓄,甚至瞒着他去做了三次***,只为垫付他口中那个“关键项目”的启动资金。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呢外套,手指无意识地护在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尚未成型的秘密,她打算在今晚告诉他。
船靠了岸,灯火通明的“枕河轩”酒楼就在眼前,丝竹笑语隐约飘出,像另一个世界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不祥预感,努力在脸上堆起温顺的笑容,走了进去。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暖黄的灯光下,胡天明被众人簇拥着,油亮的额头和臃肿的身躯裹在名贵的丝绸唐装里。
陈伟站在他身侧,脸上是周爱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殷勤笑容。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陈伟一次次举杯,看着胡天明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在场每一个年轻女性的脸,最后,那目光牢牢钉在了她身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陈伟端着酒杯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酒气喷在她耳廓:“爱爱,胡总……对你印象很好。
他说,只要今晚你……陪他聊聊合作细节,城南那个项目,就稳了。”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想想鑫鑫,她的病……拖不起了。”
周爱猛地抬头,撞进陈伟眼底,那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裸的算计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疯狂。
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下意识地想站起来逃离。
可陈伟的手,那只曾温柔抚摸过她脸颊的手,此刻却像铁钳般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量大得让她动弹不得。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对着胡天明的方向遥遥举杯示意,嘴唇却对着她,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鑫鑫。”
接下来的时间对周爱来说,是一场光怪陆离、无声的噩梦。
她被陈伟半推半就地送进了一个安静的偏厢,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胡天明肥胖的身躯堵在门口,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她惊恐地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雕花窗棂,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映着残荷枯败的倒影。
她徒劳地挣扎,指甲在对方手臂上划出血痕,换来的是更粗暴的钳制。
昂贵的丝绸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弥漫,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咽了回去,只有无声的泪,断了线般汹涌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的残荷在夜风中颤抖,像她破碎的灵魂。
她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藻井图案,意识在巨大的屈辱和剧痛中一点点剥离、下沉,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再次有意识时,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
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器械反着光。
她躺在简陋诊所的手术床上,下身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忍受的空洞感。
陈伟站在床边,神情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必须做掉,不能留麻烦。”
他的声音干涩而冷酷,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胡总那边……对你很满意,项目有希望了。
还有,”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种冰冷的安抚,“鑫鑫下个月的透析费,我会准时打到医院账户。”
周爱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反应。
孩子……没了。
为了一个虚幻的项目,为了妹妹的命,她被当作一件货物送了出去,然后又被彻底清除了“麻烦”。
心口的位置,仿佛被那只无形的手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寒风的洞。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周爱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和陈伟共同的家、却早己感觉不到丝毫温情的临河小院。
刚推开那扇门,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就炸雷般劈了过来:“你个扫把星!
晦气东西!
还有脸回来?”
陈伟的母亲朱大英叉着腰堵在门口,那张刻薄的脸上满是嫌恶和愤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爱惨白的脸上,“我儿子的大好前程,差点就毁在你这个丧门星手里了!
胡总什么身份?
你也配乔装什么贞洁烈女!
要不是你肚子里的野种碍事,能出这档子事儿?
现在好了,孩子没了,胡总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想!
伟伟要是因为你丢了项目,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周爱千疮百孔的心。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朱大英那张扭曲的脸,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和毁灭冲动的火焰,第一次在她死灰般的眼底疯狂地燃烧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小院的。
朱大英恶毒的咒骂声还在身后追赶,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
她只凭着本能,在迷宫般的青石板巷弄里跌跌撞撞地狂奔。
冰凉的秋雨不知何时又飘了下来,濡湿了她的头发、衣服,冰冷的贴在皮肤上。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扭曲的巷道,灰暗的天空,路人惊诧的目光……都搅成一团混沌的旋涡。
腹部的钝痛和下身未止的血,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屈辱、背叛、失去孩子的剧痛、朱大英的恶毒咒骂,还有妹妹周鑫苍白依赖的脸……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疯狂撕扯、爆炸。
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丝和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通向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
跑!
离开这里!
离开这一切!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火种,支撑着她残破的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彻底逃离这吃人的地方,哪怕一头扎进那浑浊冰冷的河水里也好!
就在她精疲力竭,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雨水中时,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那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周爱惊惶地抬头,雨水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张异常平静的脸。
那是一位穿着灰色僧衣的尼姑,面容清瘦,眼神却像古井深潭,沉静得能包容世间一切惊涛骇浪。
雨水顺着她光洁的头顶滑落,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女施主,”她的声音不高,在淅沥的雨声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抵周爱混乱绝望的心底,“前路泥泞,不妨随贫尼,暂且歇脚。”
尼姑的目光在她沾着泥污和血迹的裤脚上短暂停留,没有询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悲悯。
她身后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庵堂静默地伫立在迷蒙的雨帘中,庵门半掩,门檐下挂着褪了色的“静心庵”牌匾。
庵墙边,一株枫树在凄风冷雨中倔强地挺立着,几片未被完全打落的红叶,在灰暗的天地间,像几滴凝固的、绝望的血,却又燃烧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光。
周爱被那双沉静的眼睛望着,身体里绷到极致的、名为“支撑”的弦,终于“铮”的一声,彻底断裂。
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只有那几片倔强的、猩红的枫叶,像烙印般刻进了她沉沦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