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淬火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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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静心庵的庭院还浸在浓稠的墨色里。

寒气刺骨,连呼吸都凝成白雾。

周爱赤着脚,踩在冰冷潮湿、布满细小砂砾的青石板上,单薄的灰色旧衣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慧能师太的身影如同庭院里一块沉默的黑石,早己立在中央。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句沉静如水的指令:“站桩。”

她示范了一个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如同扎根于大地;脊背挺首如松,双手虚抱于腹前,仿佛环抱一团无形的气。

动作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周爱笨拙地模仿着。

膝盖弯曲的角度,脊背挺首的程度,手臂悬空的高度,甚至脚趾抓地的力道,在慧能师太平静目光的审视下,每一个细节都暴露无遗,僵硬而别扭。

慧能走上前,枯瘦却蕴含力量的手指在她后腰、脊背、肩胛处轻轻点按、调整。

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强行矫正着她早己习惯的、因伤痛和绝望而蜷缩的体态。

“沉肩坠肘,虚灵顶劲。

意守丹田,气沉涌泉。”

慧能的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进周爱的意识深处。

时间在冰冷和僵持中缓慢爬行。

起初是脚底的刺痛和麻木,接着是膝盖无法承受的酸软颤抖,然后是小腹深处尚未痊愈的伤口传来阵阵撕扯般的锐痛。

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露气,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尖叫***,摇摇欲坠。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熟悉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脱力倒下的冲动。

屈辱的记忆如同附骨之蛆,在身体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中,变得更加清晰锐利。

胡天明令人作呕的呼吸,陈伟冰冷的钳制,朱大英刻薄的咒骂……这些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神经。

一股暴戾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让她几乎想嘶吼着放弃,或者干脆毁灭眼前的一切!

就在她心神即将失守,身体即将崩溃的临界点,慧能师太的声音如同寒山古钟,再次穿透迷雾:“痛吗?

恨吗?

让它们沉下去。

沉到你脚下的泥土里。

你的根,要扎得比恨更深。”

周爱猛地一震。

她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死死盯着脚下冰冷的青石。

不是逃避,而是将那翻腾的恨意、那噬骨的痛苦,强行压向脚底,想象它们如同污浊的流水,渗入冰冷的石板深处。

她调整着几乎窒息的呼吸,将最后一丝力气灌注在微微颤抖的双腿上,试图让那摇晃的身体,重新寻回一丝微弱的平衡。

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艰难地撕破夜幕,洒在庭院中那株愈发鲜红的枫树上时,周爱才被允许结束这如同酷刑的第一次站桩。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散了架般瘫倒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身体深处,那被强行掏空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抽搐。

这仅仅是开始。

静心庵的日子,被切割成无数个重复而严苛的片段。

寅时的站桩是雷打不动的地狱。

接着是枯燥到令人发狂的步法练习——沿着庭院狭窄的边沿,一步,一步,又一步,要求落地无声,如狸猫潜行。

慧能的要求近乎变态,稍有不稳,或发出声响,迎接她的便是慧能手中那根细长坚韧的藤条,不轻不重地抽在小腿上,留下***辣的刺痛印记。

“心浮气躁,步如浮萍!

重来!”

慧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周爱咬着牙,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

小腿上很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红痕。

身体的疼痛尚能忍受,最折磨的是那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枯燥和缓慢的进步。

复仇的渴望像烈火在心底灼烧,可现实却是连一个基本的步法都练得如此狼狈不堪。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吞噬。

她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更尖锐的痛楚来对抗内心的焦灼和绝望。

武术的锤炼如同锻铁,千锤百炼,祛除杂质。

她的身体在痛苦中悄然改变。

曾经虚弱到风一吹就倒的西肢,开始绷紧,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紧实的肌肉线条。

蜡黄憔悴的脸色褪去,透出一种近乎冰冷的苍白,那是被汗水和寒风反复洗刷后的底色。

最显著的变化是她的眼睛。

曾经的空洞麻木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取代,那沉寂之下,不再是死水,而是冰封的寒潭,偶尔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如同潭底蛰伏的刀锋。

慧能师太并非只授武艺。

每日午后短暂的休憩时光,她会要求周爱坐在那株红枫下,闭目,调息。

不是诵经,只是单纯的“听”。

“听风过林梢,听雨打屋檐,听落叶归根,听……你自己。”

慧能的声音引导着她,“外界的纷扰如浮云,心湖不扰,方见本真。”

起初,周爱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混乱的呼吸,还有脑海里永不停歇的、充满恨意的喧嚣。

但日复一日,在身体被极度压榨后的疲惫里,在那刻意营造的、枫叶沙沙的寂静中,她竟真的能捕捉到一丝不同。

风声拂过庵堂瓦片缝隙的呜咽,远处河道隐约的流水声,甚至自己血液在脉管中奔流的细微声响……这些声音奇异地交织,构成一种宏大的背景。

而在这背景之下,那些喧嚣的恨意,似乎被推远了一些,不再是唯一占据她全部心神的主宰。

她第一次感觉到,身体深处那个被掏空的血洞边缘,那撕裂般的痛楚,在每一次深沉悠长的呼吸间,似乎被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极其缓慢地……包裹、抚平了一点点。

身体的伤痕在结痂、变硬。

内心的空洞,似乎也在被某种更坚韧的东西,极其缓慢地填充。

一天傍晚,周爱在练习一套简单的缠手动作时,因为一个细微的力道偏差,手掌边缘重重地磕在庭院角落一块废弃的石磨盘粗糙的棱角上。

剧痛传来,她闷哼一声缩回手,低头一看,掌缘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掌心。

她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呼痛。

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鲜红的血液顺着掌纹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像几朵小小的、凄艳的花。

那颜色,刺目地让她想起庵堂门口枫叶的红,想起那个雨夜身下蔓延的绝望。

慧能师太无声地走近,递过一小罐气味浓烈的黑色药膏和一截干净的粗布。

周爱接过,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冷静。

她忍着痛,将粘稠的药膏仔细涂抹在翻开的伤口上,药性带来的强烈***让她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她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然后,她用牙齿配合着另一只手,将那截粗布紧紧缠绕在伤口上,打了一个结实却丑陋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向慧能。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寻求安慰,没有流露脆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深藏在这平静之下、被剧痛激发出的、更加执拗的狠劲。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流血了。

但没什么大不了。

我能处理。

慧能师太看着她自己包扎好的手,看着那被血染透的粗布,又对上她那双冰封寒潭般的眼睛。

师太沉默了片刻,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洞悉,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最终,她没有对伤口置评,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向禅房,留下一个沉静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将庭院染成一片暖金色,也映照着那株枫树,红得愈发惊心动魄,如同淬火后冷却的钢铁。

周爱低头,看着自己缠着染血布条的手。

伤口还在***辣地疼,但这疼痛,不再是纯粹的折磨。

它像一柄粗糙的刻刀,在她早己麻木的灵魂上,重新刻下了“活着”的印记。

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力量感,正从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深处,从那道新添的伤口边缘,从那日复一日的捶打和沉寂中,一丝丝、一缕缕地滋生出来,缠绕上她的骨骼,渗入她的血脉。

她慢慢握紧了那只受伤的手。

布条下的伤口被挤压,传来更尖锐的刺痛。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痛楚,清晰地提醒着她拥有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以及……她将要去夺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