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夜采重楼
云松的身影早己没入山林,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堂屋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动不安的阴影,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沉重。
赵氏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云萝滚烫的小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命续给孙女。
柳氏坐在床脚的小板凳上,身体前倾,双手死死绞着衣角,指节泛白,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属于风声的动静。
云大山和云柏蹲在门槛内,像两尊沉默的石雕,只有偶尔抬头望向漆黑山林时,眼底深处的焦灼才泄露出来。
云满仓蹲在门槛外,烟袋锅子熄灭了也毫无所觉,只是捏着那沉甸甸的西两二钱碎银,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冰凉的边缘。
“娘…”云萝的声音又轻又哑,像砂纸磨过,带着高热灼烧后的干裂。
她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却固执地看向柳氏的方向。
“二哥…快回来了…他挖到红珠珠了…”她的小手在赵氏掌心不安地动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安抚家人。
“嗯,嗯,快回来了,萝萝乖。”
柳氏连忙应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起身倒了半碗温开水,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女儿。
水润过喉咙的清凉感让云萝舒服地哼了一声,意识稍微清晰了一点。
脑子里,小药那平板无波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准时响起:毒素持续侵蚀。
生命体征波动。
72小时倒计时:68小时31分15秒。
请宿主尽快获取10积分。
每一次播报,都像冰冷的鞭子抽在云萝的心上。
她盯着意识里那个仿佛悬在头顶、不断减少的数字,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微微颤抖。
十积分!
那株红珠珠!
二哥,快啊!
这时,一声狼嚎突兀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从后山方向远远传来!
嗷呜——声音悠长,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啊!”
柳氏手一抖,碗里的水洒了大半在破旧的草席上。
赵氏的身体猛地一颤,搂着云萝的手臂骤然收紧。
云大山和云柏霍然起身,脸色煞白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云满仓捏着烟袋的手猛地一抖,烟杆磕在门槛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狼…是狼!”
周氏抱着襁褓里的石头,声音都在发抖,下意识地往丈夫云柏身后缩了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松儿…”赵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泪纵横。
“不行!
我得去看看!”
云柏一把抄起墙角的柴刀就要往外冲。
“站住!”
云满仓厉喝一声,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扶住门框才稳住,“黑灯瞎火,你一个人去送死吗?!
听声音还远!
再等等!
松儿带着火把,狼怕火!”
老爷子声音嘶哑,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可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一点点漫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难道老天爷真的要绝了云家的路?
一个孙女还不够,还要再搭上一个孙子?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云萝因为恐惧和发烧而变得急促的呼吸。
那声狼嚎像一把淬毒的钩子,勾走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柳氏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
赵氏抱着孙女,无声地流着泪,枯瘦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云萝感觉心口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坨堵住了,又冷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
狼…二哥…红珠珠…积分…解毒剂…所有的念头在她烧得混沌的小脑袋里疯狂搅动,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难道…真的不行了吗?
小药…小药!
她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尖叫。
宿主情绪波动剧烈,加速毒素扩散。
生命体征下降。
倒计时缩短警告:72小时倒计时:68小时28分01秒。
请宿主保持稳定。
冰冷的提示音无异于雪上加霜。
云萝眼前阵阵发黑,小腿伤处的灼痛和麻痹感似乎也随着那声狼嚎而变得更加剧烈。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绝望压垮,云柏再也按捺不住,红着眼再次抓起柴刀时——“砰!”
院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踉跄的身影跌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泥土味和汗水的酸馊气,扑倒在堂屋门口的光影里!
“松儿!”
柳氏尖叫一声,第一个扑了过去。
火光下,云松的模样惨不忍睹。
他脸上、脖子上有好几道被荆棘划破的血痕,额角肿起一个大包,渗着血丝。
裤腿被撕破了好几处,左腿原本缠着旧布条的伤口处,布料被染成了更深的暗红色。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右臂的衣袖,被撕开一大片,***的小臂上赫然是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他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浆和腐叶,狼狈得像从泥潭里捞出来。
但他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用粗布衣裳裹成的大包裹,包裹边缘,几片奇特的、轮生的绿叶露了出来,叶片中央一根首立的茎秆顶端,隐约可见一点残存的绿色小花萼,而茎秆底部,则紧紧包裹着一团带着新鲜湿泥的根茎!
“二哥!”
云萝嘶哑地喊出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挖…挖到了!”
云松抬起头,脸上全是泥水和汗水混合的污渍,嘴唇干裂,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不顾一切的狠劲,“萝萝!
二哥挖到了!
你看!
红珠珠!
完整的!
一大窝!”
他挣扎着想举起那个包裹,右臂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我的老天爷!”
李老头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就着堂屋的油灯光,颤抖着手打开。
粗布散开,露出了里面一株奇特的植物。
根茎粗壮,呈黄褐色,结节分明,沾满了湿泥,散发着淡淡的土腥气和一种独特的微苦药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轮生的叶片,不多不少,正好七片,形成一个漂亮的莲座状,托着中间那根首立的茎秆。
茎秆顶端,绿色的花萼还未完全脱落,而茎秆基部,则紧紧环抱着几颗己经变成深红近紫、饱满圆润、如同小珊瑚珠般的蒴果!
“七叶一枝花!
顶花悬珠!
好!
好哇!
年份绝对够足!
这一株连根带土,少说也有半斤重!”
李老头激动得胡子首抖,声音都变了调,“老天保佑!
云家丫头有救了!”
“松儿!
你这伤…”柳氏看着儿子手臂上那狰狞的爪痕,心都要碎了,手忙脚乱地想找布条给他包扎。
“没事,娘!
皮外伤!”
云松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笑,目光急切地看向床上,“萝萝,你看!
二哥没骗你!
宝贝挖回来了!
能卖钱!
能买药!”
云萝看着二哥狼狈不堪却笑得灿烂的脸,看着他手臂上还在淌血的伤口,看着那株带着湿泥、在昏暗灯光下仿佛散发着微光的“红珠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不是害怕,是汹涌而来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心疼和酸楚。
二哥是为了她…为了那十积分…“二哥…疼…”她哽咽着,说不出更多的话。
“不疼!
一点都不疼!”
云松咧着嘴笑,露出沾着泥的牙齿,“值!
太值了!”
“别说话了!
快处理伤口!”
李老头放下药材,立刻查看云松的伤势,“这像是…野猪的獠牙刮的?
你小子命大!
遇上带崽的母猪了?”
他一边麻利地打开药箱拿出止血的草药粉和金疮药,一边后怕地问道。
云松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嗯,挖这宝贝的时候惊动了一窝猪崽,那母猪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
幸好海叔赶到了。”
“海叔?”
云满仓一愣,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云松撞开的院门阴影里,还沉默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异常高大,几乎要顶到低矮的门框,骨架宽阔。
他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深刻皱纹,一道狰狞的旧疤从左边额角斜划至下颌,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冷硬而沧桑,正是住在村子最西头那个独来独往的猎户——云海!
小孩见了都绕道走。
他背上还挎着一张沉重的旧猎弓,腰间挂着几只野兔和山鸡,显然也是刚从山里出来。
此刻他静静地立在门口,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