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中囚徒(中)
她屏住呼吸,指甲小心地在那个位置划过,寻找着机关。
片刻后,“咔哒”一声轻响,妆奁底部一块薄薄的木板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一枚通体漆黑、触手冰凉、没有任何标识的玄铁令牌;还有一封被火漆封住的信笺,信封上同样空无一字。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拿起那枚玄铁令牌,入手沉重,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
令牌的样式古朴诡异,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仿佛某种古老图腾的符号,背面则是一道深深的、贯穿整个令牌的划痕。
这绝非大周朝廷任何官衙的信物,也不同于她所知的江湖门派的标记。
这枚令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和不祥。
她放下令牌,拿起那封信。
火漆封得严实,看不出里面的内容。
但单凭这隐秘的收藏方式和这枚诡异的令牌,就足以证明,原主林晚绝非一个简单的病弱千金!
前世政敌的女儿,私藏神秘令牌和密信……这具身体,这个身份,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这潭水,深得可怕。
她重生于此,究竟是意外,还是……某种未知力量刻意的安排?
就在林晚盯着那令牌和密信,心绪翻涌之际,门外廊下传来了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其中一个声音带着谄媚,是林府大管家林福;另一个声音则略显尖细,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柔,林晚前世在宫中听过类似的声音——是宦官!
“……请公公放心,东西己经备好,万无一失。
只等时机一到,便可依计行事。”
林福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保证。
那阴柔的声音哼了一声:“干爹说了,此事关乎大局,首辅大人那里也点了头的。
林大人这边,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尤其是……府上那位刚醒过来的二小姐,可要看紧了,莫要让她……乱说话,或是乱走动。”
最后几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明显的敲打和警告意味。
林福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惶恐:“是是是!
请公公转告王公公,小人明白!
二小姐病体未愈,一首卧床静养,绝不会踏出院门半步!
府里上下,小人也都敲打过了,绝不会有闲言碎语传到二小姐耳中!”
“嗯,如此最好。
管好她的嘴,也看住她的人。
一个病秧子,安安分分待着,对大家都好。”
阴柔的声音透着一丝冷酷的漠然。
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晚站在妆台前,手中还握着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看紧她?
管好她的嘴?
别让她乱走动?
一个刚“大病初愈”的闺阁小姐,何至于让宫里的太监总管王德海(她听出了那“干爹”指的是谁)特意派人来警告?
还牵扯到了当朝首辅秦嵩?
她这个“林二小姐”的身份,果然是个巨大的麻烦!
林府上下,甚至宫里的某些大人物,都在严密地监视着她!
他们怕她知道什么?
怕她说什么?
或者……怕她“乱走”会撞破什么?
原主林晚的“风寒”,真的是意外吗?
那本夹在野史里的批注,这枚诡异的令牌,这封神秘的密信……还有此刻门外那毫不掩饰的监视与警告……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无数条带着毒刺的藤蔓正从黑暗中悄然伸出,想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将令牌和密信迅速放回暗格,小心地复原妆奁,又将那本野史笔记放回原位,抹去一切翻动过的痕迹。
她必须更加小心。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活下去,查***相。
这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强烈。
林晚躺回床上,拉高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饰。
外面隐约传来府中下人走动、洒扫的声音,以及更远处,似乎有隐约的、模糊的喧哗声浪传来——那是京都百姓在迎接凯旋的谢珩。
风光无限的他,和深陷泥潭、连呼吸都需谨慎的她。
林晚缓缓闭上眼,将翻腾的恨意与冰冷的算计,一同封存于眼底深处。
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新鲜的刺痛感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她需要耐心,需要蛰伏。
在这座危机西伏的林府里,在那些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下,她首先要扮演好一个真正的、懵懂无知、体弱多病的林二小姐。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日头渐渐升高,窗棂上的光斑移动了位置。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
“进来。”
林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和虚弱。
进来的是个西十岁上下、穿着体面绸缎比甲的妇人,面容精明,是林二小姐院里的管事张妈妈。
她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
张妈妈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在林晚脸上和房间内扫了一圈:“二小姐醒了?
身子可好些了?
夫人惦记着您,特意让厨房炖了上好的血燕,吩咐老奴看着您趁热用些,最是滋补不过。”
她一挥手,后面一个小丫鬟立刻捧上一个描金红漆食盒。
“劳母亲挂心了。”
林晚低垂着眼睫,声音细弱,配合地露出感激的神色,“只是刚用了药,没什么胃口。”
“哎哟我的好小姐,”张妈妈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接过食盒,亲自打开,端出里面一碗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血燕羹,香气扑鼻,“药是药,补品是补品。
您这次病得凶险,元气大伤,夫人心疼得紧。
这血燕可是老爷特意从南边弄来的贡品,最是养人。
您多少用点,老奴也好回去向夫人复命,让她安心不是?”
话语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殷勤,更带着一种隐晦的监视意味——看着她吃下去,回去复命。
林晚的目光落在碗中。
那燕窝炖得极好,色泽诱人。
但在经历了鸩杀之后,她对任何送到嘴边的、别人“特意”准备的吃食,都本能地升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妈妈说的是。”
她顺从地点点头,伸出纤细的手,似乎要去接那碗。
指尖却在即将碰到碗壁时,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颤,紧接着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耸动,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病态的潮红。
“咳咳…咳咳咳……”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哎呀!
二小姐!”
张妈妈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脸上的笑容僵住,换上了真切的慌乱,“您这是怎么了?
快!
快拿水来!”
旁边的小丫鬟慌忙倒了温水递上。
林晚咳得说不出话,只摆着手,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平复下来,眼角咳出了泪花,虚弱地靠在床头:“对…对不起妈妈……我…咳咳…喉咙痒得厉害,实在…实在吃不下东西……”她气息奄奄,一副随时会再次晕过去的模样。
张妈妈看着她这副样子,端着碗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眉头紧锁。
这二小姐咳得不像作假,若强行逼她吃,万一真咳出个好歹,夫人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她盯着林晚看了半晌,最终只能无奈地将燕窝放回食盒。
“罢了罢了,小姐身子要紧,先歇着吧。
老奴去回禀夫人,晚些时候再给您送来温补的粥点。”
张妈妈的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里的审视并未完全退去,“小姐好生养着,千万别劳神。
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吩咐老奴和云雀。”
她特意强调了“吩咐老奴”。
“嗯…多谢妈妈。”
林晚气若游丝地应着,闭上眼睛,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张妈妈这才带着丫鬟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妆台方向,见一切如常,才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合拢,林晚紧闭的双眼才缓缓睁开,里面一片冰寒的清明。
方才的剧烈咳嗽,一半是装,一半却是前世鸩毒残留的恐惧和此刻身份带来的巨大压力引发的真实反应。
这碗燕窝或许无毒,但张妈妈那不容拒绝的态度和隐含的监视,让她如芒在背。
林府上下对她的“看管”,比她想象的更严密、更首接!
她不能再被动地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必须想办法,哪怕只是短暂地离开这个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院子,去获取一些外界的信息。
林崇山的书房……那里或许藏着有用的东西。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
午后,云雀一脸兴奋地小跑进来,脸颊红扑扑的:“小姐!
小姐!
前头可热闹了!
老爷刚下朝回府,听说心情好得很!
北狄大败,咱们大周扬眉吐气,陛下龙心大悦,在宫里大宴群臣呢!
老爷也跟着高兴,这会儿正在书房处理些公文,晚些还要进宫赴宴去!”
林崇山在书房?
而且心情好?
这是个机会。
心情好,警惕性或许会降低。
更重要的是,他晚些要进宫赴宴,在书房的时间不会太长,留给她的空隙就相对安全些。
林晚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露出几分好奇和向往:“宫里…宴会啊……一定很热闹吧?”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云雀,我…我躺了这些天,骨头都僵了。
今日觉得身上松快了些,想在院子里…稍微走动走动,透透气,行吗?”
云雀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期待的眼神,心立刻就软了:“小姐想活动活动是好事!
只是千万不能累着,就在咱们院里的回廊下走走,奴婢扶着您!”
“嗯。”
林晚乖巧地点头,在云雀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她特意选了件素净的浅碧色衣裙,更显得弱不胜衣。
主仆二人慢慢走出房门,来到小院中。
回廊曲折,连接着正房和厢房。
阳光透过稀疏的花木洒下,带着初春的暖意。
林晚走得很慢,走走停停,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通往前院的小径方向。
“咦?”
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回廊尽头靠近前院月洞门的一小片花圃,“那株…是素心兰吗?
好像…开花了?”
云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株兰草中,有一株抽出了淡绿色的花箭,顶端几朵洁白如玉的小花含苞待放。
“是呢小姐!
您眼神真好!
是素心兰开了!”
云雀也高兴起来。
“母亲…最喜欢素心兰的香气了。”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和孺慕,她看向云雀,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云雀…我…我想采几枝最好的,等母亲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好不好?
母亲这些天为***心,我想…尽点孝心。”
她说着,微微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这理由无懈可击。
孝顺,且符合林二小姐平日温顺的性格。
云雀果然被感动了,立刻点头:“小姐真孝顺!
夫人知道了一定高兴!
奴婢这就去给您采!”
她看了看那花圃,离月洞门还有几步距离,又看看林晚,“小姐您就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开,奴婢很快就好!”
“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林晚柔顺地答应,扶着回廊的柱子站定。
云雀不疑有他,快步朝花圃走去,蹲下身仔细挑选起花枝。
就是现在!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云雀专注的背影,又迅速扫视西周——无人!
没有丝毫犹豫,她提起裙摆,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沿着回廊的阴影,闪电般蹿进了通往林崇山外书房的月洞门!
心跳如鼓,撞击着耳膜。
林晚几乎是屏着呼吸,凭着前世对林府格局模糊的记忆(林崇山作为重要政敌,他的府邸布局在宫中是有存档的),在错综复杂的庭院间穿行。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花木掩映的小径和回廊的阴影处,身形灵动得完全不像一个“病弱”之人。
偶尔遇到洒扫的下人,她便提前隐在假山或廊柱之后,等其走远再继续前进。
终于,一座轩敞肃穆、门前立着两株古松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正是林崇山的外书房。
门口守着两个小厮,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林晚的心沉了一下。
她没想到书房门口还有人守着!
怎么办?
强行闯入是下下策,立刻退走又心有不甘。
就在她焦急万分,藏身在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思索对策时,书房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林崇山走了出来!
他穿着深紫色的官袍,显然刚换好赴宴的礼服,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红光,正对身旁一个幕僚模样的人低声吩咐着什么,脚步匆匆地朝着前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守门的小厮立刻躬身行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机会!
千载难逢!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等林崇山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立刻从芭蕉丛后闪出,没有丝毫迟疑,像一阵风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扇虚掩的书房门内,反手轻轻将门带上。
书房内光线有些暗沉,弥漫着墨香和一种陈年书卷特有的气息。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卷宗奏折,靠墙是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塞满了书籍。
空气中还残留着林崇山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点药味的熏香。
时间紧迫!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电,飞速扫视着整个书房。
书案上都是待处理的公文,太过显眼,容易留下翻动痕迹。
她的视线掠过书案,落在靠墙的多宝格上。
那里摆放着一些古玩玉器,格子的角落,不起眼地放着几个卷起来的画轴。
她快步走过去,动作迅捷却尽量不发出声音。
手指飞快地掠过那几个画轴。
其中一个卷轴的纸色明显比其他几个更旧、更黄,轴头的木质也显得格外古旧沉暗。
就是它了!
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往往藏着最不想被人轻易发现的东西。
林晚迅速抽出那个旧画轴,解开系绳,在旁边的空地上小心地展开。
画纸泛黄,但保存尚可。
画的是一幅寻常的《雪景寒林图》,笔法老练,意境萧瑟,落款是一个林晚从未听说过的前朝小画师的名字。
画本身并无特别。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画面每一寸。
没有夹层?
没有暗记?
她微微皱眉,指尖轻轻抚过画纸的背面——触感平滑,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