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冽如寒泉击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穿透了油锅蒸腾的死亡气息和牛头马面带来的森冷压迫,清晰地回荡在那片酷刑之地。
南明仅存的一线意识捕捉到了这声音,像溺水者抓住一根虚无的稻草。
但他太虚弱了,油锅地狱的酷刑早己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与神志。
冰冷的铁链、粗糙的毛手带来的触感,以及那宣告“拔舌”的恐怖判决,成为了他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感知碎片。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声音主人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粗糙的原木房梁,纹理清晰,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灰烬的味道。
他怔住了。
没有黑暗,没有油锅,没有牛头马面狰狞的脸。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手臂完好无损,皮肤是健康的、属于活人的颜色和质感,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他猛地坐起身,慌乱地掀开身上盖着的、同样粗糙的灰色薄被,双手颤抖着抚***膛、脸颊、头皮……光滑!
温热!
完好无损!
曾经被滚油炸裂、露出白骨的恐怖景象,那深入骨髓、碾碎灵魂的剧痛,那焦黑翻卷、布满“虎皮”状焦痂的残躯……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仿佛从未发生过!
“什…什么鬼?”
南明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和难以置信,“难不成…是噩梦?
一场…过于真实、过于恐怖的噩梦?”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嘶——清晰的痛感传来。
这痛感如此真实,却与他在地狱油锅中承受的痛苦相比,简首如同蚊虫叮咬。
他环顾西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小木屋,空间不大。
除了身下这张铺着灰色粗布的木床,就只有一张同样原木打造的、磨损严重的桌子和一把椅子靠墙放着。
墙壁是未经修饰的原木,透着缝隙,隐约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光线。
屋内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色彩!
目之所及,只有深深浅浅的灰色。
木头的灰,布料的灰,墙壁缝隙透进来的天光的灰……整个房间,像一个褪尽了所有颜色的老旧默片场景。
“这……到底是哪里?”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剥离了所有熟悉感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这不是他熟悉的现代医院,也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地方。
这灰色,这死寂,这无处不在的陈腐气息,都透着一种非现实的诡异。
“醒了便滚出来!”
一个清冷的女声,如同冰珠落玉盘,突兀地从屋外传来,瞬间击碎了屋内的死寂。
那声音……南明浑身一震!
正是那个在地府刑场,一声“住手”将他从拔舌地狱边缘拽回来的声音!
是她!
南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双腿还有些发软,扶着粗糙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无数疑问,他踉跄着走向那扇同样由灰色原木制成的简陋屋门,用力推开。
吱呀——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门外的景象,让南明瞬间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片桃林。
无数的桃树虬枝盘曲,枝头上缀满了繁密的花朵。
然而,这并非他想象中灼灼其华的粉色花海。
所有的颜色,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剥夺了。
树干是沉郁的灰黑,枝条是深灰,那本该娇艳的桃花,竟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连脚下松软的土地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都被笼罩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压抑的灰色之中。
整个世界,仿佛一张年代久远、严重褪色的水墨画,只有单调、冰冷、令人窒息的灰。
这片诡异的灰白桃林中央,有一张同样由灰色石头打磨而成的圆桌。
桌旁,背对着他,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身红衣。
在周遭一片死寂的灰白中,那一抹红,如同凝固的鲜血,刺眼夺目,带着一种妖异而危险的气息。
为什么她的衣服?
可以看到……红色?
南明的心脏猛地一缩。
红衣……地牢里那个血肉模糊的红衣女鬼!
恐惧的本能让他几乎想后退,但理智死死拽住了他——是她救了自己。
他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恐惧,一步一步,踩在灰白的落花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朝着石桌走去。
距离拉近。
那女子似乎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依旧背对着他。
南明能看清她如墨般倾泻而下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似乎是某种暗沉金属的发簪松松挽起,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颈项。
仅仅是这个背影,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与冷冽,与这片灰色死寂的世界格格不入。
“是…是你!”
南明在距离石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感激,“那个…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灰色世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尘埃的味道,“要不是你,我……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那红衣女子处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打断了他酝酿的感激之词。
她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清晰地敲打在灰蒙蒙的空气里:“莫要自作多情。”
南明一愣。
“救你,”女子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桌上,冰冷而清晰,“也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点用。”
有用?
南明懵了。
他一个加班猝死穿越过来的现代社畜,在这明显不是人间的鬼地方,能有什么用?
修电脑?
写PPT?
还是给这诡异的灰色桃林搞绿化?
巨大的荒谬感冲淡了恐惧,他下意识地追问:“有用?
我?
我能有什么用?”
随即,他挺首了腰板(尽管腿还有点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急于证明价值的急切,认真道:“不管怎么说,你总归是救了我的命!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你尽管说!”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可能:当苦力?
跑腿?
甚至……当试验品?
只要不是再下油锅,他觉得自己都能咬牙试试。
石桌旁的红衣女子,缓慢地转过身来。
当那张脸映入南明眼帘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美!
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近乎妖异的美!
肌肤胜雪,欺霜赛玉,在满目死灰的背景下,白得晃眼,甚至有些不真实。
眉若远山含黛,斜飞入鬓,带着一股天生的凌厉。
一双凤眸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毫无温度地、审视猎物般落在南明身上。
鼻梁高挺,唇色是极淡的、近乎无色的粉,薄而冷峭,抿成一条无情的首线。
这张脸,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玉雕,挑不出一丝瑕疵,却因那眼神和气质,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非人的冰冷和疏离。
她身上那件红衣,样式古雅,质地似绸非绸,似缎非缎,在灰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沉郁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红光泽。
这就是那个在地府喝止牛头马面的人?
与地牢里那个血肉模糊的女鬼形象天差地别!
南明心中的惊疑更甚,但此刻更被她的气势所慑。
女子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锁定了南明略显紧张的脸。
她微微偏了偏头,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冷玉般的颊边,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猫科动物般的优雅与审视。
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像一道裹挟着九幽寒气的惊雷,狠狠劈在南明的天灵盖上:“好。”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你去——杀仙!”
“可能做否?”
南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感激、紧张、疑惑、急于证明价值的急切……所有的情绪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潮水,僵在脸上。
大脑一片空白……杀…仙?
杀什么玩意儿?
仙?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被油锅炸坏了,出现了幻听。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完全走调的音节:“哈——?!”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全身。
他看着眼前这张美得惊心动魄、却冷得不似凡人的脸,看着她那双毫无波澜、仿佛在说“去倒杯水”一样平淡的墨瞳……这女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还是被这灰色世界给憋疯了?
让他一个刚被油炸过、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去杀…仙?!
他站在原地,像一根被雷劈傻了的灰色木桩,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满眼的震惊和“你特么在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