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舒堂
紫檀木色的前台后,老板娘周姐正对着镜子涂豆沙色口红,见他进来便扬了扬下巴:“刚来了个难缠的客人,在三号房等着呢。”
他把黑色双肩包往员工柜里塞,白大褂领口露出半截银色项链,是去年生日时自己给自己买的平安扣。
更衣室里挂着排得整整齐齐的工作服,只有他那件袖口绣着枚金色月牙——这是店里金牌技师的标记,全店二十三个技师里,独一份儿的男款。
“难缠到什么程度?”
林宇套上工作服,镜子里映出张干净得有些寡淡的脸,唯有眼尾那颗痣添了点说不清的意味。
“说是肩颈疼得抬不起胳膊,上回让小吴按了十分钟就吵着要换人,”周姐对着镜子抿了抿唇,“你去试试,实在不行……知道了。”
林宇拿起精油瓶转身,走廊里飘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
三号房的门虚掩着,他敲了三下,里头传来个不耐烦的女声:“进来。”
房间里没开灯,只靠落地灯映着片昏黄。
沙发上蜷着个穿真丝睡袍的女人,波浪卷发堆在肩头,侧脸线条冷得像冰雕。
林宇刚关上门,女人就猛地转过头,香水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你就是那个金牌技师?”
“我是林宇。”
他把精油滴在掌心揉搓,温热的气息里混着雪松的淡香,“您先趴下,我看看情况。”
女人狐疑地盯着他的手。
那是双过分好看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泛着健康的粉色,不像常年做体力活的样子。
她嗤笑一声趴下去,真丝睡袍勾勒出脊背流畅的曲线:“别给我整那些花架子,我可是受过专业推拿培训的。”
林宇的指腹落在她肩胛骨时,女人明显僵了一下。
他的力道很特别,看似轻飘飘的按压里藏着股韧劲,像春藤缠上老树,不急不缓地往肌理深处钻。
酒精***神经仿佛被唤醒,酸胀感顺着脊椎节节攀升,却又在抵达顶点时被巧妙地化开。
“这里受过伤?”
他的指尖停在右肩下方,那里有块肌肉硬得像石头。
女人没吭声,呼吸却乱了半拍。
“应该是三年前冬天受过风寒,没彻底治好落下的根,”林宇换了只手按住她后颈,“平时是不是总觉得左手发麻?”
落地灯的光晕里,女人的睫毛颤了颤。
林宇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他蹲在医院走廊里,听着母亲病房里传来的监护仪滴答声,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缴费单。
那时他刚考上医学院,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
“疼……”女人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林宇放缓了动作。
精油在掌心化开,雪松的气息里渐渐浮起丝缕暖意。
他想起师傅说过,推拿最要紧的不是力道,是听身体说话。
就像当年在康复科实习时,那个中风的老爷子总爱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腿上按,说只有这双手能听懂他想动的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忽然说:“你比市一院的理疗师厉害。”
林宇笑了笑,眼尾的痣在昏黄里若隐若现:“您过奖了。”
“我叫苏晴,”女人翻过身,眼底的冰霜化了些,“下周我还来找你。”
他收拾精油瓶时,发现沙发缝里卡着支银色钢笔。
笔帽上刻着朵小小的玉兰花,和他项链上的平安扣倒有几分相配。
林宇把钢笔塞进白大褂口袋,出门时正撞见周姐在走廊里张望。
“搞定了?”
周姐挑眉。
“嗯,办了张季卡。”
林宇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钢笔,走廊尽头的窗户映着片晚霞,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更衣室里突然炸开阵哄笑。
几个女技师围着小吴打趣,说她昨天给帅哥按脚时脸红到耳根。
林宇拉开自己的柜子,刚要把钢笔放进去,手机突然震了震。
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背景里是医院的白色墙壁。
“小宇,今天发工资了吗?”
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护工说……发了,刚转过去五千。”
林宇对着镜头笑了笑,把领口的平安扣又往里塞了塞,“您别担心,我这月业绩好。”
挂了视频,更衣室里的笑声还在继续。
小吴正拿着张明星海报尖叫,说那是她新偶像。
林宇瞥了眼,海报上的男人穿着西装,眉眼间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林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真明星啊?”
小吴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听说周姐在争取给那个影帝做专属推拿呢。”
林宇把钢笔放进抽屉,金属外壳碰到平安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想起苏晴临走时说的话,说她在影视公司做制片,说不定以后有机会介绍大明星来。
“明星也是人,也会肩颈疼。”
他锁上柜子,白大褂的月牙在灯光下闪了闪,“准备下班吧。”
走出“云舒堂”时,夜色己经漫了上来。
街对面的火锅店飘来牛油香气,林宇摸了摸口袋,只剩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他拐进巷口的便利店,拿了份最便宜的便当,微波炉“叮”的一声响时,手机又震了震。
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行字:明天下午三点,带好你的精油。
发件人备注是苏晴。
林宇盯着屏幕笑了笑,把便当塞进嘴里。
米饭有点硬,菜里的胡萝卜丝切得太粗,但他吃得很慢,好像这样就能把日子也嚼得慢一点。
玻璃门外,晚风吹动着“云舒堂”的招牌,金牌技师的金色月牙在霓虹灯里明明灭灭,像颗悬在城市上空的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