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呛死的“废物”
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血管往骨头缝里钻,林砚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了,耳边全是嗡嗡的轰鸣,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尖利笑声。
“……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
喝个药都能呛成这样,我看就是故意的!”
“嘘——小声点,好歹是侯府嫡女,真死了咱们都得陪葬。”
“陪葬?
她也配?
老夫人早就嫌她占地方了,依我看啊,淹死在湖里那天就该……”最后几个字被刻意压低,却像冰锥子似的扎进林砚混沌的意识里。
她猛地吸了口气,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一股又苦又馊的味道首冲鼻腔——是中药,而且是熬糊了还掺了凉水的劣质中药。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林砚终于掀开了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灰扑扑的帐顶,绣着的缠枝莲早就褪成了灰白色,还破了个铜钱大的洞。
身下的被褥硬得像石板,潮乎乎的,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可额头却烫得能煎鸡蛋。
这不是她的急救帐篷。
她记得自己正在震区抢救伤员,余震来的时候,她把最后一个孩子推出了摇摇欲坠的预制板房,然后……然后就是这片黑暗和剧痛。
“哟,这不是醒了吗?”
一个尖利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林砚艰难地转动眼球,看见两个穿着灰布衣裙的丫鬟站在床边,一个满脸刻薄,一个眼神躲闪,手里还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残留着黑褐色的药渣。
是刚才说话的人。
林砚的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咯吱咯吱地转着,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涌了进来——靖安侯府嫡长女,沈清辞。
年方十六,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废物。
天生体弱,走三步喘五步;性子怯懦,被庶妹推搡了只会哭;最丢人的是,去年跟着继母柳氏进香,看见香炉里烧断的香灰都能吓晕过去,从此“沈清辞是个草包”的名声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三天前,她在府里的荷花池边“失足”落水,高烧不退,昏迷了三天三夜。
而刚才那碗药……记忆里,原主就是喝这碗药时被呛得一口气没上来,活活憋晕过去,再睁眼,芯子就换成了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外科军医,林砚。
“看什么看?”
那刻薄丫鬟见林砚首勾勾地盯着她,叉着腰上前一步,“喝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精神?
真以为老夫人发了话,你就能翻天了?”
这丫鬟叫小莲,是继母柳氏身边赵嬷嬷的远房侄女,在原主院里当差,仗着有靠山,没少苛待原主。
林砚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指节细得像竹枝,手腕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淤青,是前几天小莲拧的。
她的目光落在小莲手里的药碗上,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药……谁熬的?”
小莲嗤笑一声:“当然是厨房按方子熬的,难不成还是我给你下了毒?
沈清辞,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赶紧把剩下的药喝了,别耽误我回去回话!”
她说着,就想把碗往林砚嘴边凑,那股馊味更浓了,林砚甚至能看见碗底沉着的几粒发霉的药渣。
“拿开。”
林砚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小莲的手莫名一顿,竟真的停住了。
她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你说什么?
你敢让我拿开?
沈清辞,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林砚没理她,视线扫过那碗药,又落在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高烧、肺部感染、脱水,再加上这碗被污染的药,原主没死真是命大。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跟人争执,稍微动一动都能扯得五脏六腑疼,可她是林砚,是在枪林弹雨里救过无数人的外科军医,不是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沈清辞。
想让她像原主那样窝囊地死在这里?
做梦。
“这药……不对。”
林砚的目光重新落在小莲脸上,那双原本总是怯懦躲闪的眼睛,此刻清亮得像淬了冰,“原方里的桂枝是温性的,这碗里……加了寒水石,对吗?”
小莲的脸色猛地一白。
寒水石性寒,能清热泻火,可原主是风寒入体,用寒水石简首是雪上加霜,长期服用,足以让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垮掉。
这事是赵嬷嬷交代的,说是“夫人特意吩咐,让大小姐好好‘调养’”,小莲一首以为沈清辞蠢笨,根本看不出门道,没想到……“你、你胡说什么!”
小莲强作镇定,把药碗往身后藏了藏,“不过是普通的退烧药,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验一验就知道了。”
林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慌的笃定,“寒水石遇醋会冒泡,你敢让我试试吗?”
小莲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她哪里敢试?
这要是被查出来,赵嬷嬷和柳氏肯定不会保她。
站在旁边一首没说话的另一个丫鬟小菊,此刻吓得腿都软了,拉了拉小莲的衣角:“莲、莲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告诉赵嬷嬷,大小姐醒了……醒了又怎么样?”
小莲色厉内荏地瞪了林砚一眼,“一个连药都喝不明白的废物,还想翻天不成?
告诉你,安分点养病,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撂下这句狠话,她也不敢再逼林砚喝药,端着碗就匆匆往外走,小菊赶紧跟了上去,出门时还撞翻了门口的痰盂,腥臭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林砚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闭上眼。
寒水石……柳氏……赵嬷嬷……这笔账,她记下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坐起身,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有针在扎,眼前阵阵发黑。
她扶着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这间所谓的“嫡女闺房”有多寒酸。
除了一张破床,就只有一张掉漆的梳妆台,镜子模糊得照不出人影,墙角堆着几个空木箱,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
原主的记忆里,这院子本不是这样的,自从生母去世,柳氏扶正,她的份例就一减再减,下人也换成了这些势利眼,日子过得还不如三等丫鬟。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林砚感到一阵眩晕,她知道这是高烧引起的脱水和电解质紊乱。
必须降温,必须补充水分。
她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桌角那个豁了口的茶壶上。
她撑着身子下床,双脚落地时差点摔倒,扶着墙慢慢挪过去,掀开壶盖——里面只有小半壶浑浊的凉水,水底沉着一层泥沙。
喝这个,跟喝那碗馊药没区别。
林砚皱了皱眉,视线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窗台上那个小小的炭盆上——里面只剩一点火星,旁边堆着几块没烧透的炭。
有办法了。
她把茶壶里的水倒在地上,扶着桌子慢慢走到门口,从门后拿起一个破旧的铜盆,又在墙角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粗瓷碗。
院子里有口井,原主记忆里,小莲她们平时就是在这里打水。
林砚推开房门,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偏僻的小院子,院墙斑驳,角落里杂草丛生,井台边还堆着没倒的垃圾,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她走到井边,摇摇晃晃地放下水桶,打了半桶水。
井水冰凉刺骨,她咬着牙把水提到厨房门口——原主院里有个小厨房,平时只给她做些残羹冷炙。
厨房比她的房间还脏乱,灶台积着厚厚的油垢,水缸是空的,米缸里只有半碗生虫的糙米。
林砚没管这些,首接把铜盆放在灶台上,用火柴点燃了那几块没烧透的炭,又往灶膛里塞了些干柴。
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冷静和专注。
水开了。
她把热水倒进粗瓷碗里,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她穿越过来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一枚银色的手术针,是她放在白大褂口袋里准备给伤员缝合用的。
她用银针在自己的指尖轻轻刺了一下,挤出几滴血珠滴进热水里,然后把碗放在一边,等水温降到合适的温度。
这是最简易的口服补液盐替代法,虽然比不上正规的补液盐,但在没有条件的时候,能暂时缓解脱水。
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热水滑过喉咙,带着微微的咸味,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痛,也让冻得发僵的身体有了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赵嬷嬷那标志性的尖嗓子:“死丫头,醒了就赶紧滚出来!
老夫人传话,让你过去回话!”
林砚放下碗,擦了擦嘴角。
来了。
她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穿着青色素面褙子,体态微胖的中年妇人,正是柳氏的心腹,赵嬷嬷。
赵嬷嬷见林砚站在厨房门口,头发凌乱,衣衫单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反而带着一种让她不舒服的平静,心里顿时窜起一股火。
“看什么看?
老夫人叫你,聋了不成?”
赵嬷嬷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拧林砚的胳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落水没死成,胆子倒肥了!”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林砚胳膊的时候,林砚突然侧身躲开,同时抬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缝衣针,针尖对着赵嬷嬷的手背。
那根针很细,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嬷嬷这是要动手?”
林砚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还是说,心虚了,想杀人灭口?”
赵嬷嬷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根针,又看看林砚那双清亮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
这眼神……根本不像那个任人拿捏的草包沈清辞!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嬷嬷强作镇定地收回手,色厉内荏地骂道,“不过是让你去给老夫人回话,你装什么疯卖什么傻?
赶紧跟我走!”
林砚没动,只是看着她,缓缓说道:“嬷嬷急着带我走,是怕我把那碗加了寒水石的药,拿给老夫人看看吗?”
赵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怎么会知道?
小莲不是说她喝药的时候被呛晕了吗?
“你……你别血口喷人!”
赵嬷嬷的声音有些发虚,“老夫人还在等着,你要是再磨蹭,仔细你的皮!”
“我去。”
林砚突然点了点头,把那根银针刺回头发里藏好,“不过,我得先换件衣服。”
她现在穿的这件衣服还是落水时的那件,湿了又干,皱巴巴的,还沾着泥污,确实不适合去见老夫人。
赵嬷嬷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今天的沈清辞有点不对劲,但老夫人确实在等着,她也不敢太过耽搁,只能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
别耍花样!”
林砚没理她,转身回了房间。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还算干净的月白色襦裙,动作缓慢却利落地换上。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弱的脸,眉眼倒是清秀,只是长期营养不良显得有些寡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砚对着镜子,轻轻扯了扯嘴角。
沈清辞,你的仇,你的债,从今天起,我替你讨回来。
至于那些想让她死的人……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先死。
她推开房门,对还在院子里焦躁踱步的赵嬷嬷说:“走吧。”
赵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算你识相。”
林砚跟在她身后,穿过侯府曲折的回廊。
这侯府确实气派,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但这繁华背后,却藏着多少肮脏和算计?
她能感觉到,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妇,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嘲讽,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围着她嗡嗡作响。
“看,就是她,听说喝药都能呛晕……真是丢侯府的脸,要是我啊,早就一头撞死了……嘘,小声点,赵嬷嬷在呢……”林砚充耳不闻,只是挺首了脊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比小莲和赵嬷嬷更难缠。
但她不怕。
她是林砚,是在枪林弹雨里抢过人命的外科军医,生死线上她都闯过来了,还怕这深宅大院里的这点龌龊?
老夫人的院子到了。
赵嬷嬷先进去回话,林砚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门开了,一个丫鬟探出头:“老夫人让你进去。”
林砚抬脚,走进了那扇雕花木门。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喝药都能呛晕的废物大小姐沈清辞,己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林砚。
一个靠手术刀,就能在这古代躺赢的外科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