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雾,是蚀骨灰霾,下城“锈带区”永恒的主宰。
昏黄、粘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腥气,透过千疮百孔的窗棂,渗入每一寸空间,将破败的棚屋内部也染上一层病态的暗红。
林烬在床边,手里攥着的布巾早己被冷汗和一种更粘稠的液体浸透。
他看着妹妹林渺。
十西岁的女孩蜷缩在薄薄的、打着无数补丁的毯子里,瘦得像一把枯柴。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抽气声,仿佛破旧风箱在艰难拉扯。
毯子下,她的脊背轮廓清晰得硌眼,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黄色,像被岁月侵蚀殆尽的劣质铜器。
最刺目的是她***在毯子外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僵硬,皮肤紧绷得发亮,透出皮下金属沉淀物特有的、黯淡的锈红色斑点。
“哥……”林渺的声音微弱如游丝,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瞳孔深处蒙着一层灰翳。
“我在,渺渺。”
林烬的声音低沉,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稳。
他俯下身,用那块湿冷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妹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即将碎裂的琉璃。
突然,林渺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林烬脸色骤变,迅速将她上半身托起,让她侧卧。
剧烈的咳嗽爆发,撕心裂肺。
林渺瘦小的身体像狂风中的落叶般抖动。
几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喷溅在污秽的床单上,其中混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小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碎屑。
它们不是血块,更像是……生锈的铁渣。
蚀骨症晚期。
林烬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
他飞快地用布巾盖住那些污迹,连同那些致命的金属碎屑一起擦掉,动作快得近乎粗暴。
不能让妹妹看到这些,一次也不能。
“药……”林渺咳得几乎脱力,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地望向角落那个空荡荡的、布满锈迹的铁皮罐子。
那里曾经存放着他们倾家荡产买来的最后一点基础抑制剂,早己在三天前耗尽。
“药马上就有了,渺渺,再坚持一下。”
林烬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稳住手,将妹妹轻轻放平,盖好毯子。
毯子下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分量。
他拿起那个空罐子,攥在手里,冰冷的铁皮硌得掌心生疼。
必须弄到“净蚀血清”。
那是唯一能延缓蚀骨症、清除体内金属沉积的特效药。
它的名字在锈带区是希望,更是最恶毒的诅咒——它的价格,足以让任何一个锈民家庭彻底坠入地狱深渊。
穹顶之城牢牢掌控着它,如同掌控着下城所有人的命脉。
林烬站起身,套上一件同样破旧、沾满油污和锈迹的帆布外套。
外套的肩膀处有一块暗红色的、洗不掉的污渍,那是去年某个倒霉鬼被从天而降的腐蚀性锈雨淋到后溅在他身上的痕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妹妹,那张灰败的小脸在昏暗中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刺得他喉咙发痛,然后转身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铁皮门。
门外是另一个地狱。
锈带区第七十六号聚居点,如同一个巨大、腐烂的金属蜂巢。
高耸的、由废弃金属板和管道胡乱拼凑的棚屋层层叠叠,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几乎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空。
狭窄的“街道”实际上是流淌着锈黄色污水的沟渠两侧勉强能落脚的小径。
空气中弥漫着灰霾、排泄物、劣质合成食物和金属腐蚀的混合恶臭。
人们像幽灵一样在其中穿梭,大多佝偻着背,脸上刻着麻木与疲惫,皮肤或多或少都带着锈斑或病态的灰黄。
林烬低着头,汇入人流。
他的目的地是三个街区外的“鼹鼠”黑市药店,那是锈带区唯一有可能搞到一点点抑制剂的地方——至于净蚀血清,那是只存在于传说和净化院宣传画上的东西。
他快步走着,避开脚下滑腻的污水坑和随意堆放的锈蚀垃圾。
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在锈带区,危险无处不在:饥饿的暴徒、为了一口食物或一个信用点就能杀人的流民、还有净化院那无处不在、令人憎恶的眼睛。
路过所谓的“中心广场”——其实只是一片稍微开阔点的、堆满废弃机械残骸的空地。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扭曲的金属雕塑,那是血税纪念碑。
并非为了纪念牺牲者,而是为了彰显穹顶之城的“恩赐”与清道夫的“荣耀”。
锈迹斑斑的金属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那是每年被“血税”征召走、再也没能回来的锈民。
林烬的父亲林振的名字,就在其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目光在纪念碑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刺骨。
所谓的“荣耀”,不过是粉饰消耗品的谎言。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带有强烈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人群像受惊的老鼠般迅速向两边退避,在污水中挤作一团。
三辆悬浮摩托艇划破昏黄的灰霾,稳稳地降落在广场边缘。
艇身闪烁着冰冷的银白色光泽,与周围锈迹斑斑的环境格格不入。
艇上的骑手穿着笔挺的灰蓝色制服,佩戴着象征身份与权威的徽章——净化院的双螺旋环绕利剑标志。
他们的头盔面罩反射着冷漠的光,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如同蝼蚁般瑟缩的锈民。
为首的一个军官甚至没有下车,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最后停留在林烬身上——或者说,停留在他手中那个空药罐上。
“你!”
军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冰冷、毫无感情,带着天然的优越感,“手里拿的什么?
过来!”
空气瞬间凝固。
周围的人群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被牵连。
林烬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药罐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暴露在净化院视线下,永远不是好事。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冰冷的目光。
“长官,”他的声音尽量平稳,“空的药罐。
妹妹病了,去……找点抑制剂。”
军官的目光在林烬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他的“污染程度”和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