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在装死。我站在竹榻前,看着那个裹在洗得发白青布袍子里的人形。一动不动。
连呼吸起伏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这招她用了十年。从我五岁,
浑身脏兮兮被她从山门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捡回来那天起,
只要轮到她负责的弟子考核、宗门大比抽签,
或者执事堂那边派人来催缴我们这座“落霞峰”积欠了三年的药田租金时,
她就会准时“死”过去。“师尊,”我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竹屋里显得有点干巴,
“下个月就是宗门小比了。执事堂的刘师兄…刚来过。”榻上的人形,连根头发丝都没动。
“他说,”我盯着她露在薄被外一绺枯黄的发梢,“这次小比,各峰内门弟子必须参加。
缺席的,连同其师,罚没半年份例灵石,外加清扫外门茅厕…三个月。”一阵穿堂风吹过,
破旧的竹窗吱呀响了一声。榻上的人形,极其轻微地,往里缩了缩。我深吸一口气。
“他还说,”我提高了点音量,“鉴于我们落霞峰连续十年垫底,这次要是再输得太难看,
执事堂就要上报长老会,提请…裁撤落霞峰。把后山那片灵药田收归公有,
至于我们…”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发配去挖矿。”空气凝固了大概三息。
然后。“咳…咳咳咳!”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猛地从薄被下爆发出来,
像是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被子剧烈起伏。一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
颤巍巍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抓住塌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早上我给她倒的,
早就凉透的白水。她抖抖索索地端起来,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喝了大半碗,
咳嗽才勉强压下去。她终于掀开了一点被角,露出一张蜡黄蜡黄、眼窝深陷的脸。
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角。正是我那传说中的师尊,云岫。名字挺像那么回事,云山雾罩,
仙气飘飘。人嘛…一言难尽。“星回啊…”她气若游丝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你…你刚才说什么?为师这破身子骨,
这几日又有些不好…耳朵里嗡嗡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说,下个月宗门小比,
我们必须参加。再垫底,落霞峰就没了,我们师徒俩,一起去挖矿。”云岫的眼珠子,
在她深陷的眼眶里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里面一片混沌迷茫。
“哦…小比啊…”她像是才听明白,长长地、极其费力地吁出一口浊气,
“去…去呗…”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子又开始沉重地往下耷拉,
抓着破碗的手也软软地垂下去,眼看又要“昏死”过去。“师尊,”我上前一步,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很清晰,“我们峰,就我一个弟子。”“内门弟子,就我一个。
”“我去年小比,第一轮,被隔壁玉剑峰新入门三个月的弟子,一招,打下了擂台。
”云岫的眼皮,颤抖着,停在了半闭不闭的状态。“您教的引气诀,我练了十年,
还在第二层打转。”“玉剑峰那位新弟子,据说已经第四层了。”“师尊,
”我看着她又开始往里缩的肩头,“您觉得,我去参加小比,是去丢脸,还是去送死?或者,
直接给大家表演一个‘一招跪’?”竹屋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破窗纸的呼啦声。
过了好一会儿。
:“…那…那就不去了吧…罚…罚就罚…扫茅厕…扫茅厕也挺好…修身养性…”我闭了闭眼。
胸口那股憋了十年的气,有点顶得慌。“师尊,”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执事堂这次,是动真格的。裁撤令,据说长老会那边已经默许了。我们没退路。
”云岫不吭声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像一块风干的咸菜疙瘩。一动不动。
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泄露她还在喘气。我知道,谈话又结束了。
她再次选择了装死。十年如一日。我盯着那团隆起的被子看了几秒。然后转身。走到墙角,
那里放着我那柄木剑。剑身斑驳,布满裂纹,是我五岁那年,
她随手从后山砍了根歪竹子给我削的。十年了。我拿起木剑。剑柄粗糙,磨得我掌心发痛。
“我去后山采点赤阳草,”我对着那团被子说,“您上次风寒,还剩点药渣,
我试试能不能加点赤阳草,再熬一锅。”被子里没反应。我拎着破木剑,
走出了四面漏风的竹屋。落霞峰的后山,比前山更荒。野草长得比人高,
石头缝里偶尔能扒拉出几株半死不活的低阶灵草,品相还奇差。
赤阳草喜欢长在向阳的石头坡上,带点微弱的火灵气,是治风寒最基础药方里的一味,
不算值钱,但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随处能捡。我拨开及腰的荒草,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记忆里一处可能有赤阳草的石坡走。太阳晒得人发晕。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蛰得眼睛疼。手里的木剑,沉甸甸的,像个笑话。十年了。
我是云岫唯一的弟子。整个天衍宗的笑话。别的峰头,内门弟子锦衣玉食,师尊悉心教导,
灵丹妙药管够。我呢?住漏风的竹屋。吃最糙的灵谷,还经常断顿。
练一部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引气诀,十年突破不了第三层。唯一的师尊,
最大的本事是装死和躺平。每次宗门有事,她第一个“病倒”。别人欺上门,她第一个缩头。
我就像一个野草,自生自灭地在这荒凉的山头长了十年。炮灰。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我的心上。我大概就是那种话本子里,专门用来衬托主角光辉,早早领盒饭的炮灰命。
这次小比,大概就是我炮灰生涯的终点。被一招打飞。然后跟着我那咸鱼师尊,
一起滚去挖矿,或者扫茅厕。挺好的。至少尘埃落定。不用再悬着心,
等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铡刀。我麻木地爬上一处陡峭的石坡。汗水迷了眼。
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猛地一滑!“啊!”我惊呼一声,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旁边一个被茂密藤蔓遮掩住的黑黢黢的洞口栽了下去!噗通!
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骨头像是散了架。眼前金星乱冒。手里的破木剑脱手飞了出去,
撞在石壁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完了。剑彻底断了。我躺在冰冷的地上,
绝望地闭了闭眼。真是,倒霉到家了。连唯一的破木剑都保不住。过了好一会儿,
身上的剧痛才稍微缓过点劲儿。我挣扎着坐起来。四周一片漆黑,
只有头顶那个被我砸开的洞口透下一点微弱的光。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泥土味,
还有…一种很淡很淡的,说不上来的陈旧气息。不像野兽的巢穴。我摸索着,
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这还是上次去山下小镇帮工换来的。嗤啦。微弱的火光亮起,
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圈。这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洞。洞壁光滑,没什么人工开凿的痕迹。
角落里,似乎堆着一些东西。我忍着疼,举着火折子挪过去。是几个落满厚厚灰尘的陶罐。
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看不出原色的蒲团。蒲团旁边,似乎有个小木匣子,半埋在土里。
我好奇地用断掉的木剑柄拨了拨。木匣子没上锁。轻轻一碰,盖子就弹开了。
一股更浓郁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几本薄薄的、纸质发黄发脆的书册。叠得整整齐齐。我疑惑地拿起最上面一本。
借着微弱的火光,
看清了封皮上几个几乎褪色的古篆字——《引气诀详解·云岫注》我愣住了。引气诀?
云岫注?我赶紧翻开。里面的字迹很娟秀,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随意。
正是我看了十年的、师尊那手狗爬字!只是这本上的字迹,更流畅,更…有锋芒?
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释义。而是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
甚至有点离经叛道的想法。“引气入体,循规蹈矩,慢如龟爬。何不试试脚底涌泉?
此地虽偏,却暗合地脉,先接地气,再引天灵,或可事半功倍?蠢材才死磕丹田!
”“灵气如水流,堵不如疏。第三层关隘,强行冲击乃下下策。于手少阳处开一微窍,
泄其郁气,再行引导,水到渠成矣。注:此法微痛,忍忍就过去了。”“观凡人挑夫,
负重行远,气息悠长。引气亦如负重,经脉韧则气盛。每日倒立引气半个时辰,
淬炼经脉韧性。头会有点晕,习惯就好。”我看着这些字字句句。每一个字都认识。
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和我练了十年的那本干巴巴的《引气诀》完全不一样!我练的引气诀,
讲究的是中正平和,气沉丹田,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稳如老狗。所以十年了,
我还卡在第二层。而这本“详解”…涌泉穴引气?开手少阳泄气?倒立引气淬炼经脉?
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打败了基础!我手指有些发抖,又拿起下面一本。
《基础剑诀歪解》翻开。里面画的火柴人姿势更加离谱。劈不是劈,刺不是刺。
有的动作扭曲得像是抽筋。旁边同样配着狂放的注解:“剑者,死物也。人动剑动?蠢!
剑动人动!手腕先发力,剑尖先走,身随剑走!如风拂柳,懂不懂?”“格挡?挡个屁!
卸力懂不懂?借力打力懂不懂?他劈你,你手腕这么一旋一引,让他自己劈空摔个狗吃屎!
省力又省心!”“出剑要快?错!要慢!慢到他以为你是个傻子,慢到他放松警惕,
慢到他空门大开!然后…嘿!快如闪电!一击必杀!此乃‘慢剑快杀’!精髓在于装傻充愣!
”我:“……”这都什么邪门歪道?!再下面一本,《丹术拾遗·糊弄大全》。翻开。
“辟谷丹难吃?加半勺野蜂蜜!灵气?管他呢!好吃才是硬道理!”“清心丹总失败?
火候太死板!大火烧开,小火慢炖,最后猛火收汁!对,跟炖红烧肉一个道理!糊了?
那是你手艺不行!”“聚气丹成本高?主药赤阳草太贵?
后山石头坡上那一片狗尾巴草看见没?长得像吧?掺一半进去!吃不死人就行!效果?
有总比没有强!”我捧着这几本薄薄的、写满了“离经叛道”和“糊弄学”精髓的书册。
手抖得更厉害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愤怒,直冲头顶。云岫。
我那整天裹着破袍子装死的咸鱼师尊。她不是不懂!她什么都知道!
她甚至…可能曾经是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不然写不出这些字字珠玑、剑走偏锋的见解!
可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为什么要躺平?为什么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
练那本狗屁不通的正统引气诀十年?!十年!我像个真正的炮灰一样,在嘲笑和漠视中,
荒废了十年!火折子的光跳跃着,映着我扭曲的脸。愤怒之后,是更深的茫然。她图什么?
我死死攥着那几本书,指关节捏得发白。头顶洞口的光,暗了下来。天快黑了。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翻腾的情绪。
我把几本书册小心地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然后,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破木剑。
剑柄粗糙的断口,硌着掌心。很痛。但我没松手。我抓着两截断剑,
一点点爬出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外面天色已暗,残阳如血,泼在荒凉的后山上。
我站在石坡上,看着手中断裂的木剑。十年了。它和我一样,破败,无用,随时会被丢弃。
但现在。我低头,隔着粗布衣服,能感觉到怀里那几本册子坚硬的棱角。像几块烧红的炭,
烫着我的心口。一个念头,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认命?
凭什么我要做那个被一招打飞的炮灰?凭什么我要跟着那个装死的咸鱼去挖矿扫茅厕?她懂!
她明明什么都懂!她只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我呢?我星回,难道也要烂死在这落霞峰上?
不!绝不!我捏紧了断剑。剑柄粗糙的木头刺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反而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回去。回那个四面漏风的竹屋。回那个装死的咸鱼身边。
我要看看。我要亲口问问她!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比来时更沉默。怀里揣着的东西,
沉甸甸的,像揣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秘密。推开吱呀作响的竹门。屋里一片漆黑。
只有竹榻的方向,传来均匀的、细微的鼾声。她睡着了。装死装累了,就真睡着了。
我站在门口,冰冷的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我看着她蜷缩在薄被下的轮廓。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个傻子。愤怒像冰冷的潮水,
再次涌上来,几乎将我淹没。我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很轻。走到竹榻前。她睡得很沉,
蜡黄的脸埋在破枕头里,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在为什么发愁。是为下个月的小比?
还是为即将失去的落霞峰?或者,只是担心明天能不能继续安稳地躺平装死?我伸出手。
不是去推醒她。而是,颤抖着,伸向她的脉门。一个念头疯狂地驱使着我。探探她的底!
她是不是在伪装?她的修为,是不是也像她这个人一样,烂到了根子里?我的指尖,冰凉。
带着后山洞穴的寒气。一点点靠近她露在被子外、同样枯瘦的手腕。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呼!一股极其微弱、但精纯得不可思议的暖流,
猛地从她手腕处反弹而出!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
瞬间弹开了我的手指!我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震得指尖发麻,猛地后退一步,
撞在身后的破竹桌上。哐当!桌子摇晃。一个豁了口的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刺耳。竹榻上的人,被惊动了。鼾声停了。她极其缓慢地,
极其不情愿地,掀开了一点眼皮。露出一点迷茫困倦的缝隙。“…星回?
”她含混不清地嘟囔,带着浓重的睡意,“大半夜的…不睡觉…拆房子啊…”声音虚弱,
气若游丝。和往常装病时一模一样。
可刚才那股反弹的力量…我低头看着自己被震得发麻的指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那不是错觉!绝对不是!她体内,有灵力!而且…精纯得可怕!她真的在装!
十年如一日地装!我看着她重新合上眼,翻了个身,把薄被拉过头顶,再次缩成一团,
发出细微的鼾声。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灵力反弹,只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原地。月光惨白。
脚下是碎裂的陶片。怀里是滚烫的书册。指尖残留着被灵力震开的微麻。愤怒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荒诞的清醒。她很强。至少,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废柴。她懂。
懂修炼,懂剑法,甚至懂炼丹。但她选择躺平。选择装死。选择让我这个唯一的弟子,
当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和炮灰。为什么?我盯着那团隆起的被子。没有答案。
只有她细微的、均匀的鼾声。我慢慢地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碎裂的陶片。
粗糙的瓷片边缘,割破了我的手指。血珠渗出来。很疼。但我没停。
直到把所有的碎片都捡干净,用一块破布包好。然后,我走到墙角。拿起那两截断掉的木剑。
走到我的地铺旁——其实就是墙角铺了点干草。坐下。背对着竹榻。从怀里,
掏出了那本《引气诀详解·云岫注》。借着破窗漏进来的惨淡月光。翻开。
目光落在第一页那行狂放的字迹上:“引气入体,循规蹈矩,慢如龟爬。何不试试脚底涌泉?
此地虽偏,却暗合地脉,先接地气,再引天灵,或可事半功倍?蠢材才死磕丹田!
”蠢材才死磕丹田…我练了十年丹田。我可不就是个蠢材?我闭上眼。按照书上的法子,
摒弃了运行十年的丹田路线。尝试着,将意念沉向脚底。涌泉穴。冰冷的地气,
似乎真的从脚底的石板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微弱。但清晰。
我引导着那丝微弱的地气,沿着一条从未走过的、生涩的路径,极其缓慢地向上。
不再强行纳入丹田。而是像书上说的,尝试着沟通头顶百会,去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天灵”。
很艰难。经脉像干涸的河床,突然被强行注入水流,又胀又痛。好几次,气息岔开,
冲得我胸口发闷。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但我没停。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失败。再失败。
经脉的刺痛越来越明显。可那股微弱的地气,似乎真的和头顶上方某种无形的存在,
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就在我几乎要力竭放弃的时候——嗡!
脑海里仿佛响起一声极轻微的鸣颤!一丝比地气更清凉、更难以捉摸的气息,
真的从头顶百会穴,被引了下来!极其微弱的一丝!如同发丝。冰凉。
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透感。它和我脚底引上来的那丝微弱地气,
在身体中段某个陌生的位置,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没有融合。
更像是两个陌生人,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各自沿着自己的路径,
极其缓慢地运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周天。最后,那丝天灵之气归于头顶百会,消失不见。
地气则沉入脚底涌泉,散于无形。没有汇入丹田。没有增强修为。身体,甚至感觉更疲惫了。
像是跑了几十里山路。经脉的刺痛感真实存在。但!就在那两丝气息触碰又分离的瞬间。
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某个沉寂了十年、锈死了的关隘!咔哒。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只有一丝!微乎其微。却像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我死水般的心湖!十年!
整整十年!我困在引气诀第二层,像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原地打转,看不到丝毫希望。
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我比别人多练几个时辰。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壁垒,坚如磐石,
纹丝不动。它让我绝望。让我认命。让我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就是那话本里注定的炮灰。可现在…就在刚才!那层该死的、坚不可摧的壁垒!它松动了!
虽然只有一丝缝隙。虽然我依旧疲惫不堪,修为毫无寸进。但那一丝松动。像一道光。
刺破了我十年积压的黑暗和绝望!证明我不是朽木!证明我的路,没走绝!
证明…云岫那本“歪解”,是对的!
她写的那些看似离经叛道、荒诞不经的东西…是真的可行!
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我猛地睁开眼。死死攥着怀里的书册。纸张粗糙的触感,
此刻却滚烫得像烙铁。我扭过头。看向竹榻。月光下,她裹着破被子,睡得人事不省。
鼾声依旧。像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可我知道。她不是。她体内藏着精纯的灵力。
她脑子里装着惊世骇俗的修炼法门。她却选择躺在这里,装死。让我像个傻子一样,
荒废十年!愤怒再次翻涌。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的东西。不解。困惑。
还有…一丝冰冷的决绝。既然她选择装死。既然她选择让我当炮灰。那好。她的东西,
我拿了。她的路,我走了。炮灰?去他妈的炮灰!我星回,偏不信这个命!我猛地转回头。
不再看那团碍眼的被子。再次闭上眼。强忍着经脉的刺痛和身体的疲惫。意念沉向脚底涌泉。
引地气。沟通百会。引天灵。两丝微弱的气息,再次笨拙地、艰难地在我体内运行。触碰。
分离。周而复始。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感。像水滴石穿。缓慢。
却真实。月光移动。竹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我压抑的呼吸声。和竹榻上,
那均匀的、令人心头发冷的鼾声。接下来的日子。我像变了一个人。依旧沉默寡言。
依旧早起劈柴担水,熬煮那清可见底的稀粥。依旧去荒草丛生的后山“采药”。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怀里揣着的,不再是给那个装死之人治风寒的赤阳草。
而是那几本薄薄的、滚烫的书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都在疯狂地汲取着里面的每一个字。《引气诀详解·云岫注》成了我的命。白天,干活时,
走路时,甚至吃饭时。我的意念都在疯狂地运转那套“歪门邪道”的引气法。脚底涌泉,
头顶百会。引地气,接天灵。笨拙地让两丝气息在体内触碰,分离。经脉的刺痛从未停止。
像无数根细针在扎。每一次运转,都耗尽心力。但每一次。那层该死的壁垒,都会松动一丝。
微乎其微。却积少成多。一个月。短短一个月。我感觉困住我十年的第二层壁垒,
已经摇摇欲坠!只差最后那临门一脚!而《基础剑诀歪解》,我也没落下。后山深处,
一个隐秘的乱石堆。成了我的练剑场。手里拿的,还是那两截断掉的破木剑。但我练的,
不再是宗门统一教授、刻板僵硬的起手式、劈、刺、格挡。而是书上那些扭曲如抽筋的姿势。
手腕先发力。剑尖先走。身随剑动。像风拂柳。手腕旋引,卸力借力。慢。慢到极致。然后,
在某个瞬间,骤然爆发!快如闪电!“咔嚓!”一声脆响。面前一根手腕粗的枯枝,
被断剑的尖端精准地点中!没有硬劈。枯枝应声而断!断口平滑。而我手中的断剑,
几乎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反震之力!成了!我看着地上的断枝。胸口剧烈起伏。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手臂酸麻。但心脏,却在狂跳!云岫的法子…真的有用!那本“歪解”,
不是胡说八道!它有效!一种近乎战栗的狂喜,混合着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
我看向落霞峰的方向。竹屋静静矗立在山腰。像个沉默的坟墓。里面躺着我的“师尊”。
她什么都知道。却冷眼旁观了十年。我收回目光。弯腰。捡起地上被我砍断的所有枯枝。
用藤蔓捆好。背在背上。沉甸甸的。像背着我沉甸甸的秘密和决心。一步一步。
走回那个坟墓。推开竹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云岫裹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破青布袍子,蜷在竹榻上。背对着门口。听见动静,
她极其缓慢地、像生锈的机器一样,转了下头。蜡黄的脸上,眼窝深陷,眼神浑浊无光。
“回…回来了?”她声音沙哑,气短,“柴…柴火够了…别…别折腾了…”我放下柴捆。
没说话。走到墙角破瓦罐前,舀了点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
压下了心头的燥热。“师尊,”我放下破碗,声音平静无波,“明天就是宗门小比抽签了。
”竹榻上的人形,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然后,更紧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哦…抽签啊…”她含混地应着,声音闷在被子里,
“你去…你去吧…”“我身子…不中用…去不了…”又是这样。我扯了扯嘴角。
走到我的地铺旁,坐下。拿出那本《丹术拾遗·糊弄大全》。借着窗外最后的天光,翻看。
“聚气丹成本高?主药赤阳草太贵?后山石头坡上那一片狗尾巴草看见没?长得像吧?
掺一半进去!吃不死人就行!效果?有总比没有强!”狗尾巴草…我合上书。闭上眼睛。
开始运转引气诀。脚底涌泉,一丝温热的地气升起。头顶百会,一丝清凉的天灵之气被引入。
两股微弱的气息,在体内那条生涩的路径上,艰难而稳定地运行。触碰。分离。轰!
脑海中一声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被彻底冲垮!
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终于冲破了那层禁锢了我十年的壁垒!
引气诀第三层!成了!暖流瞬间贯通了之前那条生涩的路径,
形成一个小小的、却无比顺畅的循环!虽然还很弱小。但它真实存在!我猛地睁开眼。
眼底深处,一丝精光闪过,又迅速隐没。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感。虽然依旧疲惫,
但那是消耗过度的疲惫,不再是以前那种空乏无力的绝望!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
竹榻的方向。云岫依旧背对着我。鼾声均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天衍宗,演武场。
人头攒动。各峰弟子穿着光鲜亮丽的弟子服,三五成群,谈笑风生,法器灵光闪烁。
空气里弥漫着灵谷的香气和淡淡的丹药味。我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
背着两截断掉的破木剑。孤零零地站在角落。像误入盛宴的叫花子。周围投来各种目光。
好奇。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嘲笑和指指点点。“看,落霞峰那个…”“就她一个?
云师叔呢?又‘病’了?”“噗…除了装死还能干嘛?这次小比要是再垫底,
落霞峰就真没了!”“没了才好!占着茅坑不拉屎!后山那片药田荒了多少年了!”“喂,
星回师妹,”一个穿着玉剑峰内门弟子服、下巴抬得老高的青年走过来,故意大声问,
“这次准备几招下台啊?要不要师兄我提前跟抽签的打个招呼,给你安排个最弱的?
免得你一招都接不住,太难看!”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是赵乾。玉剑峰内门弟子,
去年小比,就是他一招把我打飞的。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破草鞋里露出的脚趾。没吭声。
只是默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哑巴了?”赵乾嗤笑一声,
用剑鞘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我的肩膀,“跟你那废物师尊一个德性!没用的东西!
占着内门弟子的名头,丢尽我们天衍宗的脸!”剑鞘戳得肩膀生疼。我依旧没动。也没抬头。
只是体内,那刚刚突破第三层形成的微小气流,不受控制地加速运转起来。带着一丝躁动。
“行了,赵师兄,跟她废什么话。”旁边一个女弟子娇声道,语气满是嫌弃,
“抽签快开始了,别沾了晦气。”“也是。”赵乾收回剑鞘,像掸灰尘一样掸了掸手,转身,
“走,抽签去!希望这次能抽个像样点的对手,热热身!”一群人簇拥着他,
嘻嘻哈哈地走开。留下我。站在原地。像一块被唾弃的石头。肩膀被戳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但我心里,一片冰冷的平静。抽签台前。执事堂的刘师兄板着脸,念着名字。“…玉剑峰,
赵乾!”赵乾意气风发地上前,随手抽出一支签。“丙字三号台!
对手是…”刘师兄看了一眼签底,声音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古怪,“落霞峰,星回!”哗!
演武场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议论!“噗!赵师兄这手气!
抽到个送分童子啊!”“哈哈哈!星回?去年赵师兄一招就打飞的那个?”“这下稳了!
赵师兄这运气,没谁了!”“落霞峰那位‘高徒’,
估计已经在想待会儿用哪种姿势飞出去比较优雅了!”赵乾自己也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轻蔑。他扬了扬手里的签,像举着个战利品,
回头朝我这边投来一个充满嘲弄和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准备好滚蛋了吗?我慢慢抬起头。
隔着喧闹的人群。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丙字三号台。很偏僻的一个角落。但此刻,
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部分是玉剑峰的弟子,还有不少其他峰来看笑话的。
赵乾一身崭新的玉剑峰内门弟子服,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精钢长剑。剑尖斜指地面。
姿态潇洒。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星回师妹,”他看着我慢吞吞地走上台,戏谑道,
“去年那招‘平沙落雁’,摔得可还疼?今年师兄我尽量轻点,让你摔得…好看些?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赵师兄怜香惜玉啊!”“星回师妹,赶紧认输吧!
别浪费赵师兄时间了!”“就是!你那破木剑都断了,拿什么打?拿头吗?”我站在他对面。
穿着破旧的粗布短打。手里拎着两截断裂的木剑。断口粗糙。像个真正的笑话。
裁判是执事堂的一位中年师叔。他看了看我手里的“兵器”,又看了看赵乾,眉头皱得死紧。
“落霞峰弟子星回,”他声音严肃,“你就用这个?”我点点头。“宗门小比,虽点到为止,
但也非儿戏!”师叔语气带着不满,“刀剑无眼!你…”“师叔,”我开口打断他,
声音不高,但清晰,“我用这个就行。”师叔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更沉了。
赵乾嗤笑出声:“师叔,算了,人家落霞峰‘家学渊源’,
说不定这破木剑里藏着什么绝世剑法呢?”台下又是一片哄堂大笑。裁判师叔重重哼了一声,
不再看我。“丙字三号台!玉剑峰赵乾,对落霞峰星回!比试开始!”“铛!”铜锣敲响。
赵乾脸上的戏谑瞬间收起。眼神变得锐利。虽然看不起我,但他显然没打算留手。速战速决!
他脚步一错,身形如电!手中精钢长剑挽起一道刺目的剑花,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直刺我中门!“玉剑穿云!”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赵师兄好快的剑!”“一招解决她!
”剑光刺眼!瞬间就到了我面前!凌厉的剑气,刺得我脸颊生疼!太快了!比去年更快!
力量更强!若是以前的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会被这一剑直接捅穿!但此刻。
我体内那微小的气流疯狂运转!脚下,下意识地按照《基础剑诀歪解》里那扭曲的姿势,
极其别扭地一拧!不是后退!也不是格挡!而是手腕极其古怪地一旋!断掉的木剑剑尖,
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羚羊挂角般的角度,斜斜地向上一撩!没有硬碰!剑尖精准无比地,
搭在了赵乾那迅疾刺来的精钢长剑的剑脊上!一触即分!手腕借力,轻轻一旋一引!
动作细微。快得几乎没人看清。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个月,在乱石堆里,
对着枯枝练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卸力!借力!打力!“咦?”赵乾脸上的自信瞬间僵住!
他感觉一股极其古怪的旋转力道,从自己的剑身上传来!
原本势在必得、笔直刺出的穿云一剑,竟被带得微微一偏!剑尖擦着我的衣角刺了过去!
凌厉的剑气,只割断了我一缕枯黄的头发。落空了?!台下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赵乾更是难以置信!他明明锁定了!这废物怎么可能躲开?!“运气!一定是运气!
”台下有人喊。赵乾脸色一沉。羞恼瞬间取代了惊讶。“找死!”他低喝一声!剑招再变!
不再留手!“玉影千叠!”唰唰唰!剑光暴涨!瞬间幻化出七八道真假难辨的剑影!
如同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向我笼罩而来!封死了我所有退路!这才是他的真本事!去年,
他就是用这一招,瞬间击溃了对手!台下响起惊呼。“赵师兄动真格的了!”“完了!
那废物躲不开了!”“一招都接不住!”密集的剑影!凌厉的剑气!将我完全笼罩!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眼看就要被绞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动了。不是后退。
不是格挡。也不是像上次那样卸力。而是…向前!迎着那漫天剑影!
极其笨拙地向前跨了一步!同时,双手握着那两截断掉的破木剑。高高举起。动作僵硬。
缓慢。像个完全不懂剑法的村夫,在笨拙地劈柴!“她疯了?!”“找死啊!
”台下惊呼一片!赵乾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废物就是废物!被吓傻了!
他手腕一振!所有剑影瞬间合一!凝聚成一道最凌厉、最迅疾的寒光!直刺我心口!
他要废了我!就在那寒光即将刺中我的瞬间!我高高举起、缓慢劈下的断木剑,骤然动了!
不是劈!是点!手腕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猛地一抖!断剑的尖端!
如同毒蛇吐信!后发先至!
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赵乾那凝聚了全身力道、刺向我的精钢长剑的剑尖之上!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如同玉珠落盘!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台下所有嘲笑声、惊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台上。
赵乾那势若奔雷的一剑,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剑尖距离我的心口,不足三寸!
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仿佛刺在了一块无形的精钢之上!而我的断木剑尖,
正稳稳地点在他的剑尖上!两截破木头。抵住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精钢利剑!纹丝不动!
赵乾脸上的狂傲和残忍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他感觉自己全力刺出的一剑,所有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如此!
一股极其古怪、带着旋转震荡的力道,正顺着剑身,逆流而上!瞬间冲入他的手臂经脉!
又麻!又痛!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呃啊!”他闷哼一声!
手中精钢长剑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几丈外的青石地面上!
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而他整个人,被那股古怪的力道带着,踉跄着向后连退好几步!噗通!
一屁股重重跌坐在坚硬的擂台上!摔得七荤八素!狼狈不堪!死寂!整个丙字三号台周围,
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那个穿着破旧短打,拎着两截断木剑,
依旧保持着前点姿势的身影。还有那个跌坐在地,一脸懵逼、狼狈不堪的赵乾。
裁判师叔也懵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我缓缓收回断木剑。
剑尖垂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刚才那一下“慢剑快杀”,
看着简单,却几乎耗尽了我体内刚刚积攒起来的那点可怜灵力。经脉隐隐作痛。但。值了。
我看向跌坐在台上的赵乾。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欲死。
“你…你使诈!”他猛地跳起来,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吼,“你用了妖法!
你手里那破木头有古怪!”台下的玉剑峰弟子也反应过来。“对!肯定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偷袭!卑鄙!”“裁判师叔!她作弊!”裁判师叔脸色变幻不定。
他刚才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电光火石间,赵乾的剑就飞了,人就摔了。
太诡异了。他狐疑地看向我,目光落在我手中那两截平平无奇的断木剑上。“星回,
”他沉声道,“你方才所用,是何招式?从何处习得?”我沉默了一下。开口,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开:“基础剑诀。”“起手式。”轰!台下瞬间炸了!“起手式?!”“放屁!
起手式能把赵师兄打飞?!”“骗鬼呢!”裁判师叔的脸也黑了:“胡言乱语!
基础剑诀起手式乃静立抱剑,引气守中!何曾有过你这般…这般古怪的招式?”我看着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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