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储藏室狭窄的窗户,像无数双鬼祟的手指在抓挠。
寒气顺着单薄墙壁的缝隙钻进来,蛇一样缠上我的骨头缝。
我蜷缩在墙角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棉絮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这狭小的空间,
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容身之处。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指关节僵硬发白。
我死死攥着那本在放学路上垃圾堆旁捡到的硬皮本子。它很旧,
深棕色的皮质封面磨损得厉害,边角都翘了起来,露出底下灰白色的内衬。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或图案,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像凝固了太久的时间本身。
奇怪的是,指尖触碰到它时,竟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流进来,
像即将熄灭的灰烬里最后一点火星。这微弱的暖意成了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哆嗦着,
用冻得几乎握不住的铅笔,在日记本粗糙泛黄的第一页上,
歪歪扭扭地写下那个日日夜夜啃噬我心脏的问题: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
铅笔芯在纸面上划出沙哑的声响。最后一个问号的尾巴还没完全拖完,异变陡生!
那行歪斜的铅笔字迹,像被无形的火焰燎过,瞬间褪色、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紧接着,
就在那片空白上,暗沉粘稠的红色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
从纸张的纤维深处缓缓渗出、凝聚、蠕动,
最后凝固成一行冰冷、坚硬、带着铁锈般腥气的字迹,
深深烙印在纸页上:因你活着就是错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的眼睛,
烫进我的脑子。空气骤然被抽空,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肺部却像被冻住,无法扩张。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撞得生疼,每一次跳动都把那行血字泵向四肢百骸,
带来刺骨的冰寒。血液冻结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被整个世界所否定的“错误”?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我,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最后一片枯叶,
几乎要散架。“哐当!!”储藏室单薄的门板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踹开,
劣质木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弹回来。
冷风和走廊上刺眼的白炽灯光一起涌进来,瞬间将我连同那本诡异的日记本一起暴露无遗。
门口站着我的姑妈,王美凤。她裹着一件俗艳的紫红色厚绒睡袍,
刚卷过的头发蓬松地堆在头顶,脸上还残留着劣质护肤品的油光。
此刻那张胖脸因愤怒而扭曲,细小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我身上,
还有我手中那本摊开的、字迹尚未褪尽的日记本。“丧门星!晦气东西!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痰音,像钝刀子在玻璃上刮,“大晚上不睡觉,
缩在这鬼地方发什么瘟?点着灯不要电费啊?电费天上掉下来的?
我王美凤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讨债鬼!克死爹妈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克我?
滚出来!把灯关了!再让我看见你偷电,仔细你的皮!”唾沫星子随着她的咆哮飞溅过来,
带着隔夜的酒气。她肥胖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堵散发着恶意的高墙,阴影彻底将我笼罩。
我下意识地想把日记本藏到身后,但动作慢了一拍。王美凤那双精明的毒眼,
早已捕捉到我试图藏匿的动作,以及那摊开页面上尚未完全凝固的、刺眼的暗红痕迹。
她狐疑地眯起眼,厉声喝问:“手里拿的什么鬼东西?藏什么藏?拿过来!”她往前一步,
粗壮的手臂带着风声就朝我抓来,目标直指我怀中的日记本。那本子绝不能落到她手里!
那行宣告我存在即错误、如同诅咒般的血字,还有她此刻狰狞的嘴脸,
一股混杂着恐惧、绝望和巨大不甘的邪火猛地窜上头顶。我不知哪来的力气,
也许是濒死动物的最后挣扎,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死死把日记本护在胸口,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发出闷响。同时,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击和更深的、想要抓住点什么来抵抗这无边恶意的冲动,
我蜷缩在墙角,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近在咫尺的王美凤那张扭曲的胖脸,
嘶声喊出了积压心底的疑问:“你!
……你把我爸妈的赔偿金……还有那些好心人的捐款……都弄到哪里去了?!”声音嘶哑,
带着哭腔,在狭小的储藏室里撞出绝望的回响。王美凤抓空的手停在半空,
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瞳孔猛地收缩,
油亮的胖脸上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慌。这惊慌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立刻被百倍的暴戾和恶毒所取代。“放你娘的狗臭屁!”她像是被戳中了最不可告人的痛处,
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小贱种!反了你了!敢污蔑老娘?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再次扑过来,
肥厚的手掌高高扬起,就要朝我脸上扇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我死死攥在怀中的硬皮日记本,猛地爆发出惊人的热量!烫得我胸口皮肤一阵灼痛!
我下意识地低头。只见摊开的纸页上,那行宣告我“活着即错误”的冰冷血字,
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溶解、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无数细小如蚁的黑色印刷体字迹,密密麻麻、井井有条地从纸页深处疯狂涌现、排列组合。
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正在打印一份来自地狱的判决书。
标题赫然是:《王美凤个人账户异常资金流动分析报告》。下面罗列着:XX年X月X日,
转入:林XX父、张XX母事故死亡赔偿金,总额:5,800,000.00元。
同日转出:至其个人证券账户,用于购入“XX科技”股票。XX年X月X日,
社会爱心人士定向捐助用于林晚生活教育,累计入账:1,320,000.00元。
子 赵天宝;——至其个人账户提现:300,000.00元用途标注:个人消费。
……一行行,一列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时间、金额、去向,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锥,
密密麻麻地钉满了整页纸。冰冷的数字,无声地揭露着血淋淋的掠夺。我爸妈的命钱,
那些素不相识的好心人捐给我活下去的救命钱……全变成了她脸上的脂粉,
她儿子名下的房产,她挥霍无度的享受!每一个数字都在灼烧我的眼睛。
那点微弱的暖意早已消失无踪,日记本变得冰冷如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
也压碎了我对这个“家”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名为“血缘”的脆弱幻想。
原来真正的错误不是我活着,而是我竟然还奢望在这吸血的毒虫窝里寻到一丝温情!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本摊开的、如同恶魔契约般的日记本,看向门口暴怒的王美凤。
我的眼神里,恐惧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以及那空洞深处,
一点缓缓燃烧起来的、冰冷的恨意。王美凤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
她自然也看到了日记本上疯狂涌现的、那些足以将她彻底钉死的文字。
她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骇取代,随即是更深的恐惧和疯狂!
“妖……妖怪!你是妖怪!”她失声尖叫,声音扭曲变形,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肥胖的身体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开一步,撞在门框上,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细小的眼珠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死死盯着那本摊开的日记本,
仿佛那不是纸,而是噬人的深渊。“你……你用了什么妖法?!这……这全是假的!假的!
”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崩塌。她再不敢上前一步,
只是用那双被恐惧和恶毒占据的眼睛,死死地剜着我,又惊恐地瞥着那本日记,
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不得的诅咒之源。“你等着!小妖怪!你给我等着!
”她色厉内荏地丢下最后一句,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地退了出去,哐当一声,
用尽全身力气把储藏室那扇破烂的门狠狠摔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接着是外面铁链被粗暴扯动、挂锁被用力扣上的刺耳金属刮擦声。咔哒一声脆响,锁死了。
黑暗和更深的寒意瞬间重新将我吞没。我蜷缩在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
怀里抱着那本同样冰冷的日记本。那密密麻麻、记录着所有掠夺罪证的黑色小字,
在门缝透入的微弱光线下,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胸口那点冰冷的恨意,
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如同浇了油的火星,开始无声地、剧烈地燃烧起来。
指尖深深掐进日记本粗糙的封面里。---被锁的第三天,储藏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不是姑妈王美凤,而是两个穿着藏蓝色廉价西装、面无表情的陌生男人。他们身材壮硕,
眼神像冰锥一样锐利而空洞,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行李袋,
正是我房间里那个装着我仅有的几件换洗衣服的袋子。“林晚是吧?
”为首那个颧骨很高的男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纯粹是确认,
“收拾一下,跟我们走。你姑妈给你联系好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寄宿学校,‘明德书院’。
车在外面等着。”“明德书院”?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个只在本地电视广告里听过的、以昂贵和封闭管理著称的名字,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
王美凤会有这样的“好心”?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目光迅速扫向门口。王美凤肥胖的身影果然躲在走廊的阴影里,
离得远远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厌恶、急于摆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复杂表情。
“快点!别磨蹭!”另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催促,声音带着压迫感。反抗是徒劳的。
我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的勇气。在那两个男人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
我沉默地抱起那本从不离身的日记本,像抱着唯一的浮木,默默走向门口。
经过王美凤身边时,我甚至没敢看她一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投射在我背上的目光,
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恶毒。门外停着一辆沾满泥点的灰色面包车。
我被粗暴地塞进后座,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阴沉的天空和那个如同噩梦的“家”。
车子发动,颠簸着驶离。我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日记本,
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越来越陌生的街景,心脏沉得像灌满了铅。一种冰冷的直觉告诉我,
前方等待我的,绝不是光明的未来。路程比想象中长得多。面包车驶离了市区,
穿过破败的城乡结合部,最后拐上了一条坑洼不平、两旁是望不到边际的枯黄芦苇的土路。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腥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所谓的“明德书院”连影子都没有。
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忍不住悄悄从口袋里摸出铅笔,
在颠簸的车厢里,手指颤抖着在日记本上写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铅笔字迹瞬间消失。暗红色的液体再次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