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瑶池寒心瑶池的水,万年不波,冷得像西王母娘娘眼底的寒冰。我垂首立在丹陛之下,
手中托着的玉盘盛着昆仑新采的雪莲蕊,冰得指骨生疼。可这点寒意,
怎及得上心头那点刚被碾碎、又迅速冻结成尖刺的东西?眼角的余光,
不受控制地飘向瑶池东侧那片白玉演武场。后羿。他正立在场中,
身姿挺拔如不周山巅的孤松。那张弓,古朴的黑色弓身缠绕着暗金流纹,
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他侧对着我,轮廓在氤氲仙霭中显得格外分明,下颌绷紧的线条,
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有……拉满弓弦时,臂膀贲张的力量感,透过薄薄的云锦仙衣,
清晰地传递过来。“嗡——”弓弦震响,低沉却带着撕裂空间的锐意。
一道流光穿透渺渺云气,精准地钉在极远处一枚旋转的星辰碎片靶心,将其无声湮灭。
我的心跳,也跟着那弓弦的余韵,狠狠一颤。喉头发紧,
指尖在冰凉的玉盘边缘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又是这样。每一次看他射箭,
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我的神魂,又痛又快意。我恨这感觉,却又像中了最深的蛊,
无法自拔。“精卫。”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我猛地一哆嗦,
几乎捧不稳手中的玉盘。是侍立在西王母娘娘身侧的另一位掌灯玉女。
她眼神里的讥诮和了然,像针一样刺过来。“愣着做什么?娘娘等着雪莲蕊入药呢。
”一股羞愤的火焰瞬间从脚底烧到头顶。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
在这森严冰冷的瑶池,我那点卑微的、见不得光的心思,在这些同僚眼中,
恐怕早就是公开的笑柄了吧?一个血统驳杂、来历不明的低贱婢女,也敢觊觎天神之子?
哪怕……他从未正眼看过我。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重新端稳玉盘,
将头颅垂得更低,快步穿过回廊。脚步踏在冰冷的玉砖上,无声无息,
如同我在这仙庭的存在,卑微得连影子都多余。夜,死寂。仙庭的夜没有凡间的虫鸣,
只有亘古不变的、带着寒意的星光洒落。我像一缕幽魂,飘荡在冷硬的琼楼玉宇之间。
白日里后羿射箭的身影挥之不去,心口那团被压抑的火焰灼烧得我无法安眠。鬼使神差地,
脚步又朝着东侧那片寂静的演武场挪去。或许,那里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
能稍稍抚慰这无边的空寂?绕过一丛巨大的、开着惨白花朵的玉树,演武场已在望。
月光如水,倾泻在空旷的白玉地面上,一片清冷。然而,场中并非空无一人。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在那株虬枝盘曲的月桂树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们的轮廓——是后羿!而他怀里紧紧拥着的,
是那个清冷如月、美得令整个瑶池失色的嫦娥!后羿低着头,
平日冷硬的眉眼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
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也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专注与深情。他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拂开嫦娥鬓边一缕微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琉璃。
嫦娥微微仰着脸,闭着眼,唇角弯起一个无比甜蜜、无比刺眼的弧度,
月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如同撒了一层碎银。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如同东海最狂暴的潮汐,瞬间将我淹没!眼前阵阵发黑,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攥住,撕扯!痛!尖锐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剧痛,
瞬间贯穿四肢百骸!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
滴落在冰冷的玉砖上,洇开一小团暗色。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掌心被自己掐破皮肉传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触感。是他!是她!是他们!
毁了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凭什么?嫦娥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司月的小仙娥!
她凭什么拥有后羿那样的目光?那样的温柔?而我……我日日夜夜守在这里,千年万年,
只敢躲在阴影里偷看他一眼!我连靠近他十丈之内,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一股浓烈的、带着腥甜的怨毒,如同最污秽的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疯狂滋长,
勒得我几乎窒息。凭什么他们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拥抱?在这冰冷的仙庭,
享受着不该属于他们的温情?而我,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在黑暗里啃噬着自己的绝望?
恨意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
脚步踉跄却飞快地逃离,朝着瑶池最深处、那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宫殿奔去。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足以焚毁一切的毒火!2 告发之痛“娘娘!娘娘!
”我冲进森严寂静的寝宫外殿,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怨毒而尖锐变调,
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刺耳的回音。我扑倒在冰冷的玉阶之下,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
发出沉闷的响声。高高在上的云床上,西王母娘娘的身影在重重鲛绡纱帐后若隐若现,
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山。一股浩瀚无匹的威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我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但我顾不上了!胸中的恨意和毁灭欲给了我孤注一掷的疯狂勇气。
“奴婢……奴婢有要事禀报!”我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掌心的血迹,狼狈不堪,
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后羿……后羿与那嫦娥!他们……他们罔顾天规!
在……在月桂树下行那……那苟且之事!秽乱天庭!请娘娘明察!严惩不贷啊!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淬毒钢针,
带着我所有的嫉妒、不甘和毁灭欲。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万劫不复!我要后羿看看,
拒绝我、无视我,而去拥抱那个贱人的代价!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许久,纱帐后传来一个声音,
依旧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却仿佛蕴含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哦?”仅仅一个字,
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我狂热的血液瞬间冷却了一半。那声音里没有震怒,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平静。“精卫,”西王母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同寒泉流过玉磬,“你倒是……忠心可嘉。”忠心?我茫然地抬起头,
对上纱帐后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毫无波澜的眼眸。一股寒意,比瑶池的水更刺骨,
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我告发他们,是为了忠心吗?不!我是为了……为了……我猛地低下头,
不敢再看。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似乎……做错了什么?不!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是那两个不知廉耻的狗男女!“既如此,”西王母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
宣判着冰冷的命运,“便如你所愿,罚他们……剥去仙骨,打入凡尘。历十世轮回之苦,
生离死别,不得善终。”剥仙骨!打入凡尘!九世生离死别!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那丝恐慌!成了!成了!我伏在地上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扭曲的、充满恶毒快意的笑容。后羿!嫦娥!
你们也有今天!十世轮回!生离死别!我要你们每一世都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
永世不得解脱!“至于你,”西王母的声音再次飘来,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既揭发有功,
便留在本座身边,做个近侍吧。”“谢……谢娘娘恩典!”我再次重重叩首,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心中被复仇的快意和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填满。留在瑶池?
留在离后羿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不,我要留下来,等着看!
看着他们如何在泥泞的凡尘里挣扎!看着他们的爱被命运一次次碾碎!
……时间在瑶池是凝固的。千年的岁月,于我而言,不过是重复着擦拭冰冷的玉器,
传递无声的符诏,在森严的等级和西王母那洞悉一切、却永远冷漠的目光下,
小心翼翼地活着。后羿与嫦娥在凡尘挣扎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偶尔会泛起一丝微澜,传入我的耳中。有时是某个小仙侍的闲谈,
有时是西王母娘娘处理下界事务时,淡漠地提及几句。“第三世,
转生为敌国将领与和亲公主,城破之日,他亲手将她射落城头……”“第五世,渔夫与龙女,
仙凡永隔,她泣泪成珠,他枯守海边化礁石……”“第七世,盲琴师与哑女,心意相通,
却死于一场大火,至死未能听清对方一句完整的话语……”每一次听到,
都像饮下一杯冰冷的鸩酒。那毒液流遍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慰,
却又在深处啃噬出更深的空洞。快意吗?当然快意!看着他们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他们炽热的爱恋在生离死别的诅咒下一次次化为灰烬!这就是背叛我、无视我的代价!
可为何……为何心底那片被毒火灼烧出的焦土上,又隐隐泛着一丝连我自己都唾弃的酸涩?
尤其是当我独处时,
出后羿在演武场上专注拉弓的侧影……那曾经让我神魂颠倒、如今却只剩下刻骨恨意的侧影。
不!不能心软!他们活该!是他们毁了我的一切!我死死攥住衣角,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用熟悉的疼痛来驱散那不合时宜的软弱。我要恨!我必须恨下去!只有恨,
才能支撑我在这冰冷孤寂的瑶池活下去。3 年恨意千年将满。十世轮回即将走到尽头。
这一日,西王母娘娘召我入内殿。殿内依旧冰冷空旷,她端坐云床,
周身笼罩着亘古不变的威严与疏离。“精卫。”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我身上,
却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直视我灵魂深处最阴暗的角落,“他二人的劫数,将满。
”我的心猛地一沉!劫数将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即将重返仙班?
意味着他们历经十世折磨后,还能破镜重圆,在天庭双宿双栖?那我这千年的恨意算什么?
我处心积虑的告发,换来的难道就是他们最终的团圆?!
一股比千年前更加狂暴、更加不甘的怨毒之火,轰然冲垮了理智!不!绝不!我绝不允许!
他们凭什么?!我猛地跪伏在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甘而剧烈颤抖,
声音尖锐得如同夜枭嘶鸣:“娘娘!奴婢……奴婢斗胆!他们……他们罪孽深重!十世之苦,
焉能赎其万一?更何况……那嫦娥,狐媚惑心,后羿更是……更是罔顾天规!
若让他们重返仙班,岂非……岂非让天庭众仙效仿?天规威严何在啊娘娘!
”我语无伦次地控诉着,将心中积压千年的恶毒倾泻而出。我知道自己在赌,
赌娘娘对天规的维护,赌她对这对“悖逆者”的余怒未消。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冰冷地审视着我,如同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良久,
久到我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西王母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哦?
依你之见,当如何?”机会!我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娘娘!
奴婢有一计!可令他们……永堕凡尘,万劫不复!亦可……亦可彰显天威,震慑三界!
”我急促地喘息着,将心底那酝酿了千年、早已打磨得无比恶毒的阴谋和盘托出。
我讲述着如何利用日乌十子同出的灭世之灾,如何借凡人之手逼迫后羿重开射日之弓,
如何让他亲手结下与日乌的不死血仇,如何让那“永世分离”的诅咒,
成为悬在他们头顶、永不落下的利剑!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我的恨意。“……届时,
凡尘怨气冲天,皆因后羿射日而起!他与嫦娥,必成众矢之的!纵有通天之能,
也难逃……难逃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之局!”我伏在地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痉挛,
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而这一切,皆因他二人悖逆天规、引动凡尘灾祸所致!
娘娘只需……只需顺应天命,略施薄惩,便可永绝后患!”说完,我屏住呼吸,
等待着最终的裁决。冷汗浸透了内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整个大殿静得可怕,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纱帐后传来一声极轻、极淡,却足以让我血液冻结的回应。“允。
”……4 扶桑惊变拿到那枚铭刻着西王母神力印记的玄冰符令时,
符令的寒气几乎冻结了我的血液,但那冰寒之下,
却有一股更炽烈的、毁灭的岩浆在我心中奔涌。目标,日乌栖息的神木扶桑!
那株扎根于东海归墟、枝叶探入九霄的巨树,每一片叶子都燃烧着不灭的金焰。
那是太阳的家园,也是……我血脉的源头,却也是将我遗弃的冰冷巢穴。
我驾着瑶池赐下的、能隐匿气息的云梭,穿越九天罡风。越是靠近扶桑神木,
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躁动便越是强烈,带着灼烧般的刺痛和一种……被排斥的冰冷感。
日乌一族,血脉霸道,去女留子。我,一个被遗弃在东海之滨的女婴,生来就是族群的污点,
是多余的累赘。若非瑶池收留,早已葬身鱼腹。
云梭悬停在扶桑神木那庞大得难以想象的树冠阴影之下。抬头望去,
十轮大小不一的“太阳”——日乌金乌的化身,正栖息在燃烧的枝桠间沉睡。它们蜷缩着,
如同十颗巨大的、燃烧的卵,周身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晕,
散发出令虚空都为之扭曲的恐怖热力。那是我名义上的“兄弟”们。它们的存在本身,
就是对我卑微血脉最无情的嘲讽。我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玄冰符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是现在!催动符令!一股不属于我的、极度冰寒的伟力瞬间爆发!嗡——!
一道无形的、扭曲空间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猛地撞向扶桑神木的核心!
那笼罩着神木、维系着十只金乌沉睡秩序的古老结界,在这蕴含着西王母神力的冲击下,
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咔嚓——!”清脆的碎裂声,
在寂静的虚空深处响起,却如同惊雷般炸开!栖息在神木上的十只金乌,几乎同时被惊醒!
“唳——!!!”“唳唳唳——!!!”尖锐、暴怒、带着初醒懵懂和被打扰的狂躁的禽鸣,
撕裂了空间的宁静!十双燃烧着无穷烈焰的眼眸猛地睁开,如同十轮微缩的恐怖血日,
瞬间锁定了引发这一切的源头——悬停在虚空中的我!被发现了!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压制!
如同亿万座火山在我灵魂深处同时爆发!我闷哼一声,喉头腥甜,
几乎被那狂暴的神念冲击得魂飞魄散!跑!没有丝毫犹豫,我疯狂催动云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