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中毒失明

京城右宰相府右宰相薛怀德刚回府,就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葯草味,他一怔,刚毅的脸庞上两道浓眉微蹙,露出了淡淡的不悦。

“又是景昊请来的人?”

薛怀德语气不悦地询问。

前来迎接的夫人垂下眼不回答,一旁的老管家只好连忙点头回答道:“是,少爷今天又请了两名大夫回府,现在正在南厢房煎葯呢!”

“哼!

如果这么容易找到葯方,那太医院里的太医全都可以悬梁自尽了!”

薛怀德冷嗤一声。

“过去叫他念书求学问的时候都不见他这么有精神。”

“老爷,您何必动怒呢!

景昊也不过是想为公主尽一份心力啊!”

薛夫人疼惜儿子,忍不住帮他说话。

银镜公主中毒失明的消息虽然尚未传入民间,但朝中官员大多知道这个消息,每个人都知道银镜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若是谁有法子在此时找到方子让她双眼重见光明,必定能让皇帝龙心大悦,届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其中,以右丞相之子薛景昊最是积极,自从一年前他受邀参加皇宫宴会,初次见到银镜公主后,他对公主就再也无法忘情,立誓定要迎娶公主为妻。

但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又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司徒宁静,打从十二岁那年起就有无数的求婚者,当然每个人的求親都被皇帝以“公主尚年幼”来打发,但公主今年己经十七岁了,就算皇帝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将她一辈子留在宫中。

现下银镜公主失明了,对薛景昊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他在民间积极地寻访名医,寻找全国各地能治愈眼睛的能手到府商量琢磨,希望能找到让公主重新恢复光明的方法,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解救他全心仰慕的银镜公主。

就算努力到最后,公主的双眼依然无法恢复,那也无妨,他依然会对皇上提親,并向银镜公主证明自己的真心,不管她看不看得见,他薛景昊都将会对她不离不弃,愿意守护她一辈子。

“老爷,您要先回房里换下朝服,还是想先来点点心呢?”

薛夫人见薛怀德始终朝南厢房的位置皱眉,连忙拉扯他的衣袖分散他的注意力。

“最近天气转凉了,我特别吩咐厨房弄了桂花糕、菊花茶,老爷尝尝吧!”

“回房。”

薛怀德怎么会不了解妻子的心思,他哼了一声,转身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管事,派人把菊花茶、桂花糕送到老爷房里来。”

薛夫人松了一口气,转身吩咐管家,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老爷,喝点茶润润喉咙。”

房间里,薛夫人殷勤地为薛怀德换上一套衣服,然后体贴地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见薛怀德喝了茶、用了点心,脸上的神情也不像之前那样严肃了,薛夫人以试探性的口气问道:“老爷,您时常在皇宫里走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关于银镜公主的眼睛……究竟有没有重见光明的机会?”

她听说银镜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气质出众、性格温柔,若不是如此,景昊又怎会为公主神魂颠倒呢?

但公主现下双眼失明,有了残缺,依景昊执着的个性,说不定真的愿意什么都不计较,坚持把公主娶回家,若真是这样……那又该怎么办才好?

双眼己经失明的女子,要如何和她的儿子携手共度一生呢?

“我也不清楚。”

薛怀德摇头,凭着残存的印象将太医的诊断说了出来。

“根据太医的说法,那是一种很厉害的毒,一入侵人体毒素就会走得特别快,倘若不是太医下针下得快,恐怕公主连命都保不住。”

“究竟是什么毒?

听起来真是吓人。”

薛夫人脸色一白。

“连太医也无法将公主体内的毒素清出,只能暂时用葯稳住。”

薛怀德捻须继续说道:“毒性此刻在公主的双眼盘踞不去,这就是公主失明的主因。”

“这么说,只要有人有本事将公主体内的毒素清出,那公主的双眼就能重见光明了?”

薛夫人听出了一线希望。

“这件事情连太医都没把握,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薛怀德摇摇头。

“太医没把握,不表示其他人做不到啊!”

薛夫人提出自己的看法。

“景昊不就是聚集了一些人,天天在研究治疗公主双眼的方法。”

“砰”的一声,薛怀德愤怒地拍桌子,将薛夫人吓得顿时不敢说话。

“景昊脑袋糊涂了,难道你这个做娘的也跟着他一起糊涂?”

薛怀德压抑着胸口的怒气冷冷开口道:“你当医治银镜公主是件轻松容易的玩笑事情吗?

正是因为银镜公主是圣上的心头肉,所以太医才不敢冒让医治,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错,谁来担这个责任?”

“可是……或者,你以为圣上会愿意让银镜公主以身犯险,让每个人‘尝试’解她身上的毒?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或公主有了什么闪失,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祸啊!”

薛怀德重话出口。

这件事明明这么严重,但那个被情啊爱啊冲昏头的混帐小子却看不明白,只知道闷着头蛮干,真是气死他了!

“那……那怎么办?”

薛夫人急了。

“那我现在就去告诉景昊,让他把那些大夫全都送出府,别再想方设法了!”

“那混小子现在一头热,谁去说也没用。”

薛怀德冷哼一声,重新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好半晌后才淡淡说道:“暂时不要管他!

时间久了,那浑小子的脑袋就会清醒一些了。”

一想到儿子那种如痴如狂的表情,薛怀德重重一哼,不再多说什么。

圣上现在正为银镜公主的事情烦心,既然没有解决的方法,那最好的方法就是陪伴在圣上的身边静观其变,不随他人一起瞎起哄,这才是最聪明的作法。

银舞殿不管闭上眼,亦或睁开眼,眼前尽是一片漆黑。

距离意外发生至今己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当她昏昏沉沉睁开眼,发现眼前尽是一片黑,她原以为是深夜,所以才看不到东西,正想开口喊人点上灯火,耳边却听到许多人低低啜泣的声音。

有人对她下了一种罕见的毒,一条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毒素己侵入双眼,让她失去了光明。

“公主请恕老夫无能。”

“静儿,你放心,父皇无论如何一定会找人医好你的眼睛,一定会!”

太医拼命叩头求饶的声音,父皇焦虑又痛心的嗓音,听起来很近也似乎很远,像真实也像梦境,或许,她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恶梦,只要再醒来一次,应该就没事了吧!

司徒宁静疲倦地重新闭上双眼,沉沉地睡去……等到她再一次睁开双眼,发现眼前依旧一片漆黑的时候,她才明白先前发生的事情不是梦,这辈子,她或许再也看不见了!

父皇和太医,甚至是前来银舞殿探望的每一个人,最担心的莫过于她会因为这场意外而崩溃,甚至是情绪大变、判若两人。

但说也奇怪,就在确定双眼失明这件事不是梦,而是确实发生的事实后,她很快地接受了这项事实,遗憾、不习惯……有的,却没有悲伤、痛不慾生的感觉。

确实,一双眼从此看不见,增添了许多过去不曾有的麻烦,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其他的感觉,比起她身边的其他人,他们似乎更在意自己双眼失明这件事。

叮叮当当。

铃铛清脆的声音由远而近,让司徒宁静知道有人正走进她的寝宫,不一会,铃铛来到了附近,同时她也闻到一股浓烈的葯味。

“公主,请用葯。”

贴身女官轻声说着。

“先放着,我等会再喝。”

司徒宁静知道这葯只是太医开来补气调身子的,少喝一帖应该不碍事。

“公主,您若是不喝,奴婢就无法对太医交代,届时太医禀告圣上,圣上一生气着急了,又要迁怒一堆人啦!”

女官如意从小就跟在司徒宁静身边,自然知道要怎么对付善良美丽的公主。

“好吧!

我喝。”

司徒宁静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双眼刚失明的时候,因为还不适应、容易受到惊吓,有好几次当女官喂葯、喂饭,或者是靠近想为她更衣的时候,她的反应都是吓了一跳。

有一次她甚至将女官手上捧的葯给撞翻了,不巧那时圣上就在银舞殿里,心疼爱女的他立刻下令要重罚这些笨手笨脚的宫女,倘若不是司徒宁静开口求情,只怕银舞殿里所有的宫女全都要被砍头了。

父皇的愤怒让她不安,为了不再让无辜的宫女因为自己而受罚,司徒宁静特别让殿内的宫女在手腕和脚上系上铃铛,多了点声音,也解决了问题。

“宫里的每个人,都希望公主的双眼能早日恢复光明啊!”

女官如意表情诚恳地开口,一边细心地搅拌、吹凉碗里的葯汁。

“现在虽然还找不到法子,但我想天底下能人异士这么多,将来一定有人能治好公主的眼睛,在那之前,公主当然应该先将身子调养好,不是吗?”

如意一边开口,一边开始一汤匙、一汤匙地将葯汁喂入司徒宁静的嘴里,好不容易将整碗苦葯喂完了,才满意地露出微笑。

如意放下空碗,跟着动手帮司徒宁静取下头冠,将她盘起的头发放下,动作温柔地以梳子慢慢梳开她黑瀑般的柔亮发丝。

“如意,我和其他人是不是……不一样?”

司徒宁静突然开口问道。

“嗄?”

如意梳头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公主您可是全皇朝最美丽、最受圣上宠爱的银镜公主,是这人世间独一无二尊贵之人,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

我是说……”司徒宁静沉默半晌,跟着才道:“不管是父皇、皇后、太子殿下,好像全都希望我为这件事伤心难过似的,就连我告诉他们,倘若太医真的找不到治疗的法子,我也只能接受终生失明的事实。

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但父皇他们却觉得我只是在强忍悲痛,不想让他们更难过罢了。

“……”如意梳头的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舍。

“我的真心话似乎让他们更难受了。”

司徒宁静语气中有着困惑。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不!

怎么会奇怪呢!

一点都不奇怪。”

如意用力摇头否认,不禁庆幸司徒宁静现在双眼失明,看不到她脸上的心虚和为难。

“是吗?”

“圣上只是太心疼公主,所以才会这么想的。”

“如意,如果今天是你双眼失明,你会伤心难过吗?”

司徒宁静再问。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到父皇宠爱,身旁始终有人细心照顾着,在处处有人呵护的情况下,她确实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但这次不同!

双眼失明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痛苦、难以忍受的事情,他身旁的人似乎也认定了她必须有一些强烈的情绪反应才是,但仔细想想,自己真的一点特别的感觉都没有,为什么?

究竟是其他人太大惊小怪?

或者……自己真的有不对劲的地方?

心里突然窜起的疑问她不知道能问谁,只好询问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如意了。

“我……我能有什么反应?

应该和公主一样吧!”

如意急忙扯开话题。

“别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公主您还在养病,别想太多了,现在您想要休息一下,或者我找人弹点乐曲为公主解闷?”

真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意的反应也很奇怪。

司徒宁静垂下眼,悄悄地藏住了自己内心的困惑。

“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到凉亭那里坐一会。”

司徒宁静不想闷在房里,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是。”

见司徒宁静不再追问,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意,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你先下去吧!”

来到凉亭后,司徒宁静语气温柔地开口。

“是。”

如意知道她喜欢安静,只是贴心地为司徒宁静披上一件披风,这才欠身退下。

随着铃铛清脆的声响逐渐远去,不一会,凉亭附近变得十分安静,静得她能清楚听见秋风拂过自己发梢的声音,风儿吹皱湖面的声音,还听见了前头湖畔正在嬉戏的水鸟鸣叫声,这些过去自己从来没有特别注意的细微声响,此时此刻意外地让她的心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过去一个月片片断断的回忆,也开始慢慢涌进脑海里……“究竟是谁敢对静儿下此毒手?

不管花多少时间,要付出多少代价,朕一定要逮到那家伙!

朕定要将犯人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儿臣遵命,儿臣一定会逮住这恶徒!”

“太医!

你究竟是不是大夫?

为什么静儿昏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

要是静儿再无起色,我要你们太医院的人全部陪葬!”

在意识昏昏沉沉的时候,她总是听得见父皇伤心、愤怒的咆哮声,她好想睁开眼睛,想说点什么,但偏偏,她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听着关心她的人发出悲鸣。

“护国将军求见?

朕不是派他去驻守边关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朝的?”

“陛下……护国将军此次回朝,是想向公主求親,这件事……臣妾原本还打算等陛下的寿辰过后再提的,只是没想到婚事还没提半句,银镜公主就出事了。”

“荒唐!

他想娶静儿?”

“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您再怎么疼爱银镜公主,总有一天也得将她许配给人,其实,不只是护国将军,还有右宰相之子、尚书的侄儿……他们都曾经和臣妾提过这件事,他们个个一表人才,不管银镜公主选了谁为驸马,都会过得很幸福的。”

“现下妹妹还在养病,谈婚事不是太荒谬了吗?”

“叫他们滚回去、通通死了这条心!

有什么事情等静儿痊愈了再说。”

“陛下,太医说……银镜公主的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是不是?”

“胡说!

静儿是朕的命,朕一定会想办法找人治好静儿的眼睛。”

“……护国将军今天又到祥凤殿求见,他说,就算银镜公主双目失明,他依然愿意娶她为妻。”

“朕不是说了,在静儿没有完全康复之前,朕不想和任何人讨论这件事情!”

“臣妾知罪……只是,臣妾想提醒陛下,静儿的眼睛若真治不好,请陛下定要为她寻觅一门好的婚事,像护国将军对静儿倾心至此,愿意照顾她,如此人品当真十分难得……”司徒宁静想起当初躺在床上,所有人以为她睡得正熟的时候,她听见了父皇与皇后耳语般的低喃,将一堆陌生的名字和自己连在一起……“求親……”司徒宁静喃喃自语。

身为皇朝的公主,她明白皇親贵族的婚姻完完全全掌握在皇帝的手上,就算她是圣上最疼爱的女儿,父皇总有一天会将她许给另一个人。

这是身为一国公主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她也早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事实上,早在一年多前,皇后就多次以玩笑试探的方式,想从她口中套出心中驸马的模样。

某位年轻有为的新进臣子、某位优秀大臣的儿子,亦或是和本身就具有皇朝血统的皇親贵族,其中必定有一位,将来会成为银镜公主的驸马。

“你别害羞啊!

女儿家长大了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当她原封不动地将那些严密信件退回时,皇后曾经取笑过她。

“别这么快就拒绝他们,慢慢看、慢慢挑,说不定你未来的驸马就在里头呢!”

“到时候请父皇和皇后娘娘决定就好。”

司徒宁静总是笑着说出同样的答案,明显地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她现在想起来了,当皇后眉飞色舞地提起那些个青年才俊、王公贵族的时候,自己确实心情平静,一点多余的想法也没有,就像是……当父皇、太医以悲痛的语气告诉她,她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

明明都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连喜怒哀乐最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她一首以来都是这样子吗?

过去司徒宁静从来不曾细想过这件事,首到意外发生后,她过于平静的反应,反倒成为了皇宫里的异类。

“心里有委屈尽管说出来,大哥知道这件事伤得你很重,在我面前不用伪装,就算你想在我怀里大哭一场也可以。”

“双眼看不见?

那多可怜啊!

就算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那又怎么样?

眼睛瞎了就等于是残废!

你们看看!

到现在还装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说她根本就是故意在父皇面前演戏,想故意博取父皇的同情!”

“静儿……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

我虽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放心,你父皇说过一定会找人医好你的眼睛,你尽管放宽心好好休息就是了。”

“……你们听说了吗?

她从出事以来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一次也没抱怨过,这件事情是不是太奇怪了?

你们说说,搜遍了整个皇宫都找不出凶手,会不会……这整件事都是一个满怀心机的公主,自编自演想博取同情的戏码?”

在银舞殿修养的这一个月里,有人关心,有人存疑,有人更是以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这件事,更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缺乏一般人的情绪这个问题。

“为什么?”

司徒宁静喃喃自语。

她困惑地摇摇头,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人吗?

不!

绝对不是!

那么,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人?

司徒宁静深吸一口气,试着想静下心整理思绪,努力回想着过往的事情……

  • 字号
  • 背景
  • 手机阅读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