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01 章 柴房里的唢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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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豫北,张家洼村。

“铁蛋!

回家吃饭喽!

……这孩子去哪儿了呢?”

漳河沿的日头挨着河堤往下挪,张老吹的粗喉咙大嗓门穿透了张家洼的小巷。

十岁的张铁蛋正猫在柴房梁上,俩腿吊在半空悠荡,耳朵尖早听见爷的动静。

他怀里揣着那杆比胳膊还沉的乌木唢呐,指节攥得发白——刚偷摸吹了半段《哭七关》,调子还没顺过来,爷这声喊跟敲警钟似的,吓得他差点把唢呐掉下去。

这唢呐是张老吹的命疙瘩。

光绪年间在道口码头挣下的家当,铜喇叭口上磨出的包浆,比铁蛋的脸蛋子还亮堂。

昨儿个邻村的李地主打发人送了两斗新麦,说秋收罢要办“谢神宴”,非点名让张老吹的班子去吹《百鸟朝凤》。

张老吹揣着烟袋锅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了半宿,今儿早天不亮就带着徒弟们去李家庄搭台子,临走时特意把唢呐锁进樟木箱,钥匙串在裤腰带上晃悠。

可铁蛋哪按捺得住?

他悄悄踩着板凳撬开箱缝,把唢呐偷出来时,指腹蹭过喇叭口的铜圈,凉丝丝的跟摸了漳河的水似的。

这会儿他又把唢呐嘴往嘴里一杵,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俩核桃,憋足了气往出吹——“呜哇——”一声,调子歪得跟被大风刮过的高粱地样,惊得柴房角落的老鼠“噌”地窜上梁。

“小兔崽子!”

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老吹的影子堵在门口,烟袋锅在手里转得飞快。

其实,张老吹刚从李家庄回来的时候,远远就听见柴房里的鬼哭狼嚎。

他估摸着是铁蛋在偷偷练唢呐……铁蛋吓得手一松,唢呐“咚”地砸在地上,乌木杆磕在青砖上,掉了一小块漆。

“爷!

爷!

俺错了!”

铁蛋连滚带爬从梁上溜下来,膝盖磕出红印也顾不上揉,扑过去要捡唢呐。

张老吹的烟袋锅比他快,“梆”地敲在他手背上,疼得铁蛋“嘶”地吸冷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手不稳,能吹出个啥球名堂?”

张老吹弯腰捡起唢呐,用袖口擦了擦喇叭口的灰,指腹摩挲着那道新磕的豁口,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往门槛上一坐,把唢呐往铁蛋怀里一塞:“吹段《百鸟朝凤》我听听,吹不响今晌午别想啃馍。”

铁蛋捏着唢呐杆,手还在抖。

这杆唢呐比他沉,杆上的纹路磨得光溜,是张老吹吹了一辈子的热气焐出来的。

他记得去年冬天下雪,爷就在这槐树下教他吹《哭七关》,冻得清鼻涕首流也不许停,说“唢呐是活物,得用人气养”。

“呜……呜哇……”铁蛋憋足了气,调子还是跑,跟瘸腿的驴在磨道上转圈样。

张老吹的烟袋锅又扬起来,铁蛋吓得一缩脖子,却听见爷叹了口气,烟袋锅没落在他手上,反倒敲了敲自己的膝盖。

“兔孙子,你当吹唢呐是耍猴哩?”

张老吹往烟袋锅里塞了把烟丝,火折子“呼”地亮起,映着他满脸的褶子。

张老吹接着说:“李地主家的谢神宴,供桌上摆着整猪整羊,神龛前的蜡烛得烧到天亮。

咱吹《百鸟朝凤》时,凤凰的调子得轻得像羽毛飘,刚够神听见;老虎的调子得沉得像石头砸,震得地皮都颤——这叫分寸。”

铁蛋眨巴着眼,看见爷拿起唢呐,往嘴里一送,调子“噌”地就起来了。

不是《百鸟朝凤》,也不是《哭七关》,是段他没听过的短调,像漳河的水漫过鹅卵石,“哗哗”地淌得匀实,又像开春的风刮过麦田,带着股子舒坦劲儿。

柴房顶上的麻雀不知啥时候落了好几只,歪着头往屋里瞅。

“这叫‘流水调’,”张老吹放下唢呐,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当年你爷的爷在码头扛活,听着运河的水响编的。

手得像水一样软,劲得像河底的石头一样硬,才能吹得动。”

铁蛋盯着爷的手。

那双手关节粗大,指腹上全是硬茧,左手无名指第二节往外拐——是年轻时练“花舌”练的。

可就是这双手,捏着唢呐时比谁都稳,吹《百鸟朝凤》能让满院子的人忘了吃席,吹《哭七关》能让铁石心肠的汉子掉眼泪。

“再试试。”

张老吹把唢呐递回来,烟袋锅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敲,“别怕,想着漳河的水,慢慢流。”

铁蛋深吸一口气,把唢呐嘴含住。

这次他没使劲憋,气从肚子里慢慢往上提,像爷说的那样,让调子跟着气走。

“呜——”一声,虽然还生涩,却没跑调,像刚解冻的小溪,颤巍巍地往前淌。

张老吹的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往灶房喊:“再给铁蛋蒸俩油馍,多抹点芝麻酱!”

日头沉到漳河对岸的柳树林里,金晃晃的光从槐树叶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织成网。

铁蛋蹲在爷脚边,手里还攥着唢呐,听爷讲李家庄的谢神宴该咋吹。

风从河面上刮过来,带着水汽和麦秸秆的香,槐树叶“沙沙”响,像谁在轻轻拉胡琴。

“明儿跟我去李家庄,”张老吹磕了磕烟袋锅,“给你三叔打下手,递递哨片就行。”

铁蛋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漳河水面的光。

他知道,这是爷要教他真东西了。

怀里的唢呐还带着爷的体温,乌木杆上那道新磕的豁口,在夕阳下像个俏皮的笑纹。

灶房里飘出蒸馍的香,铁蛋奶在喊:“回来吃饭喽——”铁蛋拎着唢呐往灶房跑,跑过槐树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张老吹还蹲在门槛上,烟袋锅的火星在暮色里一明一灭,像在数着漳河的水,也像在数着日子。

他不知道,这杆唢呐将来会陪他走过多少路,会见过多少枪林弹雨,会在多少个日夜里,替他喊出心里装着的那些名字。

他只知道,明儿能去李家庄,能离那《百鸟朝凤》的调子,再近一点。

槐树下的风,还在“哗哗”地淌,像爷刚吹的“流水调”,软乎乎的,却带着股子钻劲儿,往骨头缝里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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