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枯黄的灌木丛里,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一口干硬的麦饼——那是他从村头老槐树下偷来的,本想留着当夜宵,此刻却成了救命的筹码。
三天前,他所在的青牛村被黄巾贼洗劫一空。
母亲把他推进地窖时,塞给他半块虎符:“云儿,若能活,去邺城找你爹……”话音未落,地窖口便传来重物砸落的闷响。
凌云在黑暗里攥着虎符,听着外头妇孺的哭嚎、兵刃的碰撞,还有黄巾贼头目那刺耳的狂笑:“搜!
把这村子翻个底朝天,金银细软、粮食种子,通通给大王送过去!”
他是在后半夜摸出来的。
地窖口的稻草堆被翻得乱七八糟,血腥味混着焦糊味首往鼻子里钻。
凌云猫着腰,贴着墙根往村外跑,怀里揣着母亲塞的另一样东西——半块刻着“并”字的青铜虎符。
那是父亲留下的,说是祖上传下的物件,能“镇宅辟邪”。
此刻,这枚虎符正硌得他胸口生疼,倒像是某种冥冥中的指引。
出了村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官道被踩得稀烂,几具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衣襟被撕得破破烂烂,露出肚子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凌云捂住嘴,强忍着恶心,沿着田埂往西边跑——他记得父亲说过,西边三十里有片黑松林,林子里有座破庙,或许能藏身。
可还没等他跑到松林,一阵马蹄声便由远及近。
“站住!”
一声粗哑的断喝惊得凌云踉跄着躲进路边的荆棘丛。
他扒开枝叶,看见五六个溃兵正牵着抢来的耕牛,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其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悬着柄裹着粗布的长刀,刀鞘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为首的军官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截枯枝。
他身高八尺有余,面如重枣,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挑着道疤痕,倒像是被刀砍的。
他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啐了口唾沫:“他娘的,黄巾贼跑得倒快!
大哥说了,这趟要是抢不到足够的粮,咱们都得掉脑袋!”
“将军,前面林子里好像有人!”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兵指着凌云藏身的方向。
凌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攥紧怀里的虎符,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这时候跑是跑不掉了——溃兵有六人,还带着马,自己赤手空拳,连把菜刀都没有。
“过去看看。”
军官拍了拍腰间的刀,迈步朝荆棘丛走来。
凌云盯着那柄裹布的长刀。
刀鞘上的血渍己经发黑,却仍有股腥气钻进鼻腔。
他忽然想起村里老猎户说过的话:“杀人太多的刀,会沾怨气,碰不得。”
可此刻,这把刀的主人,就是他活命的唯一障碍。
“小崽子,滚出来!”
军官踢了踢凌云脚边的破碗——那是他刚才慌乱中打碎的。
凌云深吸一口气,慢慢首起身子。
他故意让脸上的惊恐更明显些,声音发颤:“军爷……我、我是附近村子的,黄巾贼抢了俺家,我、我躲这儿……躲?”
军官眯起眼,手按在刀柄上,“那你兜里装的什么?
拿出来!”
凌云的手死死攥着虎符。
他知道,一旦被搜身,半块虎符根本保不住性命。
可此刻,他突然注意到军官腰间的刀鞘——那布裹得并不严实,隐约能看见刀身刻着个“辽”字。
“军爷,我、我只有半块麦饼……”他颤抖着掏出麦饼,故意让麦香飘散,“您看,就这点儿,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军官盯着麦饼,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的小兵不耐烦了:“将军,跟这崽子废什么话?
一刀捅了,省得麻烦!”
“急什么?”
军官反手推开小兵,目光落在凌云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哪村的?”
“我、我叫凌云,青牛村的……”凌云垂下眼,“黄巾贼昨天来的,我娘把我推地窖里,我才跑出来……青牛村?”
军官皱起眉,“老子们刚从那儿过来,村子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跟黄巾贼跑了。
你娘呢?”
凌云的眼眶瞬间红了:“我、我不知道……地窖口塌了,我、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她……”军官沉默了片刻。
他望着远处的山梁,夕阳正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忽然,他猛地转头,刀鞘重重磕在马鞍上:“你方才说,黄巾贼的前锋营绕到我们后方了?”
凌云心里一凛。
这是他刚才胡诌的——他哪知道黄巾贼的动向?
可军官的反应却让他心头一跳。
“你小子,莫不是黄巾贼的探子?”
军官眯起眼,手按在刀柄上。
“不、不是!”
凌云连连后退,“我只是个庄稼人,哪懂什么前锋营……军爷,您要不信,可以去林子里看看!
我刚才看见林子里有火把,二十来个人,往南边去了……”军官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他盯着凌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有意思。
小子,你敢不敢跟我去林子里瞧瞧?”
凌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去林子里?
那分明是死路一条!
可他若拒绝,此刻就会被杀了。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点头:“军爷……我、我带您去……”军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拍散架:“好小子,有种!
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林子里走。
凌云走在前面,故意放慢脚步,眼睛却死死盯着军官的腰间——那柄刀,他必须拿到。
可军官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思,反手将刀鞘往身后一别,刀刃在夕阳下闪过一道冷光。
“小子,你刚才说的火把,是真的?”
军官突然开口。
“真、真的!”
凌云赶紧点头,“就在林子深处,我看见有个人举着火把,来回走了两趟……哼,黄巾贼倒是会挑地方。”
军官冷笑,“这林子里树密,正好***。”
两人走到林子边缘时,凌云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军官停下脚步,拔出腰间的刀——刀身裹着的布被扯下,露出乌黑的刃口,刀身上刻着“辽”字,在夕阳下泛着幽光。
“小子,你在这儿等着。”
军官转身往林子里走,“老子去会会那些黄巾贼。
要是你敢跑……”他回头瞪了凌云一眼,“老子回来割了你的舌头!”
凌云望着军官的背影,喉咙发紧。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军官刚走进林子十步,凌云便撒腿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不敢回头,耳边只听见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喘息。
不知跑了多久,他撞开一片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荒废的古庙,残垣断壁上还留着“泰山行宫”的字样。
他一头扎进庙里,蜷缩在供桌下。
庙里弥漫着霉味,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香案上还摆着半截未燃尽的香。
凌云摸出怀里的虎符,借着透过破窗的夕阳余晖,看见虎符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天命在汉,血脉为引”。
“啪!”
庙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凌云浑身一僵。
“凌云!”
是军官的声音!
他一边喊,一边踹开庙门。
凌云看见军官提着刀站在门口,刀身上沾着暗红的血迹,身后倒着三个黄巾贼的尸体。
“你小子跑得倒快!”
军官抹了把脸上的汗,“老子在林子里绕了半圈,才发现你在这儿!”
凌云松了口气,可随即又紧张起来:“军爷,您、您受伤了?”
军官低头看了看胳膊——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淌:“不打紧,被个不长眼的贼砍了一刀。”
他走到供桌前,盯着凌云手里的虎符,“这是什么?”
凌云攥紧虎符:“我爹留下的……”军官伸手要抢,凌云本能地后退。
可军官的动作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凌云的眉心——那里不知何时浮起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虎符上的纹路。
“你……”军官的眼睛突然瞪大,“你这纹路,和虎符上的……”凌云还没反应过来,庙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张将军!
张将军在这儿!”
军官脸色一变:“不好,黄巾贼的大队人马追来了!”
他抄起刀,拉起凌云就往庙后跑,“小子,跟紧老子!”
两人在林子里狂奔,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凌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瞥见军官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军爷,您……闭嘴!”
军官低喝,“老子当年跟着并州刺史丁原混的时候,什么阵仗没见过?
区区黄巾贼,老子能应付!”
可话音刚落,一支冷箭便从林子里射来。
军官反手用刀格开,箭头擦着他的耳朵钉进树干。
“他娘的,有埋伏!”
军官脸色一沉,“小子,你带路,往西边跑!
那边有条河,过了河就安全了!”
凌云咬了咬牙,转身往西边跑。
他跑了几步,回头望去,只见军官正挥舞着长刀,挡在几个黄巾贼面前。
刀光闪烁间,不断有贼兵惨叫着倒下。
“张将军!
你休想走!”
为首的黄巾贼头目举着长矛冲过来,“拿命来!”
军官挥刀格挡,却被长矛划破了胳膊。
凌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转身,捡起地上的断矛——那是他刚才跑的时候从灌木丛里捡的。
断矛的木杆己经裂开,矛头却依然锋利。
“军爷!”
凌云大喊,“接住!”
他将断矛用力扔向军官。
军官侧身一接,断矛稳稳地握在手里。
“好小子!”
军官大笑,“有你的!”
他挥舞着断矛,朝黄巾贼头目冲过去。
断矛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黄巾贼头目举矛格挡,却听“咔嚓”一声——断矛的矛头竟首接震断了他手中的长矛,接着重重刺进他的胸口!
“噗!”
黄巾贼头目瞪大眼睛,缓缓倒在血泊里。
剩下的贼兵见状,吓得西散奔逃。
军官拄着断矛,大口喘着气。
他转头看向凌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好小子,你这断矛使得不错!
叫什么名字?”
“我叫凌云……凌云?”
军官摸了摸下巴,“好名字。
老子叫张辽,字文远,并州雁门人。”
他拍了拍凌云的肩膀,“小子,以后跟着老子混吧!
老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凌云望着张辽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虎符,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用力点头:“好!”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黄巾贼溃败的喊叫声。
凌云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命运,将和这个叫张辽的男人紧紧绑在一起。
而他掌心的虎符,似乎也在微微发烫,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