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笑声有些刺耳，像指甲刮过光滑的大理石面。
水晶吊灯把每一张脸上那种刻意堆砌的欢乐都照得纤毫毕现。林薇斜倚在沙发扶手上，
杯中的红酒晃出一点微澜，她唇角勾着，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又很快移开，
仿佛只是掠过一件不起眼的摆设。“哎呀，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家陈默啊，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惯有的、被宠溺出来的娇慵，尾音微微扬起，“让他修个浴室的水龙头，
能研究三天说明书，最后还得我打电话叫物业。我说你啊，”她终于又看向我，眼波流转，
却没什么温度，“是不是男人嘛，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桌对面她的几个闺蜜发出吃吃的笑声，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
又迅速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一种无声的轻蔑。我没说话，
只是把手里削好的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插上牙签，推到茶几中央。果盘旁昂贵的光滑漆面，
模糊映出我的倒影，平静得有些木然。“啧，薇薇你也别要求太高嘛，陈默多体贴啊。
”有人假意劝了一句。“体贴？”林薇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体贴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卡刷？”她伸脚，用穿着精致拖鞋的脚尖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
动作自然得像是在驱赶一只温顺的宠物，“喂，愣着干什么，王姐她们杯子都空了，
去酒窖再拿两瓶上次那个波尔多过来。”我站起身，膝盖有些发僵。走向酒窖的过道很长，
墙壁两侧装饰着冷冰冰的现代画，身后那些压低的、断续的笑语像细小的沙粒，钻进耳朵。
她们都觉得，我，陈默，能娶到林薇，是走了天大的运。林家虽说不是顶尖豪门，
但也算得上富足，林薇更是从小被娇惯大的明珠，明媚张扬。而我，父母早逝，
据说没什么像样家底，性格又沉闷无趣，在一家不温不火的文化机构做份闲差，
收入勉强够维系她一只包的开销。这桩婚姻，怎么看都是我高攀得离谱。
就连当初去民政局登记，她家那边来的亲戚，眼神里的探究和轻视都几乎不加掩饰。
婚前协议是林家老爷子亲自拿来的，厚厚一沓，条款苛刻，生怕我占走林家一分一毫。
家族里一位负责法务的远房表哥拍着我肩膀，半真半假地笑：“陈默，签了吧，对大家都好，
薇薇跟着你，总不能吃亏不是？”我看着那份协议，最后只是笑了笑，在末尾签下名字，
印泥很红，按下去的时候，指尖有点凉。林薇当时就在旁边看着，
眼神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快意。酒窖里恒温恒湿，冰冷的空气裹着橡木和酒精的气息。
我靠着冰冷的金属酒架，站了一会儿。头顶是客厅方向，模糊的喧闹声渗不下来。
这里只有一片死寂。夜深了，宾客散尽，满室狼藉。林薇洗了澡，裹着真丝睡袍，
脸上带着微醺和尽兴后的慵懒，靠在卧室门口玩手机。屏幕的光映得她脸颊莹白，
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飞快地敲打着。我收拾完客厅，走到卧室门口。
她头也没抬，手指仍在屏幕上跳跃，语气稀疏平常：“我有点饿了，
突然想吃南街那家鼎记的虾饺和流沙包，现在就要，你去给我买回来。”墙上的欧式挂钟，
时针堪堪指向凌晨一点半。鼎记在老城南，开车来回至少一个半小时，这个点，
还不一定开着。我看着她。她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眸光水润，
带着一丝挑衅和不耐烦：“怎么？不愿意？这点事都办不到？”“好。”我说。拿起车钥匙，
下楼。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突兀。车子驶出小区，
汇入零星车流的街道。城市睡着了，只有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开过两个路口，
我把车靠边停下。熄火。车窗降下，夜风灌进来，带着初夏夜晚微凉的湿气。
远处有货车驶过的轰鸣。我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驾驶室里，看着空旷的街道，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四十分钟后，我重新发动车子，
却没有开往老城南，而是在下一个路口调头，返回小区。我没有立刻开进地库，
而是将车停在小区外侧路边的阴影里。推开车门，下车，倚着冰冷的车身，
抬头望向自家那一层。卧室的灯已经灭了。但片刻后，
另一盏灯亮了起来——那是次卧的洗手间，通常没人用。一道模糊窕窈的身影快速闪了进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楼道口的感应灯忽然亮起。
一个穿着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的身影低着头快步走出来，身形很高，明显是个男人。
他走到路边，很快拦下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钻了进去，尾灯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始终仰着头，静静看着。直到那扇窗户的灯光也熄灭了，彻底融入黑夜。
夜风卷起几片落叶，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轻响。站了很久，直到肌肤被夜露浸得冰凉，
我才拉开车门，坐进去。又在车里坐了十分钟，
我才拎起副驾上那盒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来的速冻虾饺和奶黄包，上楼开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主卧的门紧闭着。我把冷掉的点心放进厨房冰箱，然后去客卫洗漱。
水流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响亮。镜子里的人，脸色平静，眼底却没什么光。
这样的夜晚，并非第一次。林薇的“深夜突发奇想”变得越来越频繁。想吃城西的烤串，
城东的糖水，或者某家需要排长队的网红甜品。每次我都得开车穿越半座城市。
而每次我离开后，那个连帽衫身影，或类似打扮的人，总会如期而至，有时停留半小时，
有时一小时。我站在窗前，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沉默地注视着楼下的匆忙来去。
她以为我被摆布得团团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她“偷吃”得太过明显，
甚至会带着一丝陌生的男士香水味回家，或者脖颈侧有极淡的、欲盖弥彰的红痕。
她会在我面前表现得更加不耐烦，言语里的刺也更多，像是某种心虚的武装。“陈默，
你看你那点工资，够干什么？我闺蜜老公又给她换车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跟你过日子真是没劲透了。”我通常是沉默，偶尔在她过分的时候，会抬眼看看她。
那目光或许太过平静，反而让她更加恼怒，像是拳头砸进棉花里。她永远不会知道，
那些她深夜私会的时刻，我不仅看着，还用手机的长焦镜头，
清晰地拍下了那个男人每次上下楼的身影，甚至有一次，
拍到了他下车时没完全拉好的帽檐下，小半张算得上俊朗的侧脸。
这些照片存在一个加密的云盘里，越来越多。日子像上了锈的发条，缓慢而涩滞地向前挪。
母亲偶尔会打来电话，声音总是温和的，问我和林薇最近怎么样，叮嘱我多让着她点，
照顾好自己。我从不说那些糟心事，只答“都好”、“没事”、“她挺好的”。
直到家族一年一度的重要晚宴前夕。这次晚宴规模很大，
邀请了众多生意伙伴和有头有脸的人物，母亲和林家的几位长辈都会出席。
林薇提前好几天就开始选衣服、定首饰，显得异常兴奋。晚宴前夜，
她又挑剔我那身唯一的晚礼服“寒酸”、“上不得台面”，勒令我明天不许跟得太近，
免得丢她的人。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没应声。晚宴设在自家集团旗下的五星酒店宴会厅，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灯的光芒流泻而下，交响乐团演奏着舒缓的乐曲。
每个人都戴着完美的社交面具。我穿着那身被她嫌弃的、料子普通但剪裁得体的旧礼服，
尽量降低存在感，跟在林薇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穿着一条极为耀眼的红色露背长裙，
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周旋在各色人等中间，言笑晏晏。母亲在不远处和人交谈，
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
林薇忽然挽着一个人的手臂，笑靥如花地朝我走过来。她的动作很突兀，
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目光。她挽着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Brioni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自信甚至有些倨傲的笑容——正是我照片里的那个连帽衫身影，
虽然此刻打扮得人模狗样。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人群安静了一些，
目光聚焦过来。林薇停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声音清脆，
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毫不掩饰的轻快和恶意，
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陈默，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秦风，我的大学学长，
现在刚从国外回来，自己开了家公司，做得很大呢。”叫秦风的男人伸出手，嘴角噙着笑，
眼神里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久仰了，陈先生。薇薇常提起你，果然……很体贴。
”他刻意顿了顿，引来几声压抑的低笑。我没有伸手，只是看着他，又看向林薇。
林薇对我的无视似乎更满意了，她往前凑近半步，脸上的笑容甜蜜又残忍，压低了声音，
却又确保周围人能听见：“陈默，你也看到了。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你觉得自己配得上我吗？守着你那点死工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穷酸窝囊气，
看着就让人倒胃口。”她顿了顿，享受了一下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声音扬得更高，
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所以，我们离婚吧。反正签了协议，家里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念在夫妻一场，你现在住的公寓我可以让你暂时落脚，但你最好尽快搬出去。识相点，
自己净身出户，别闹得太难看，给大家留点体面。”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音乐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惊愕、怜悯、嘲讽、看戏……种种不一。秦风的笑容更加明显，甚至伸手揽住了林薇的腰，
以示所有权。我站在原地，感觉血液好像一瞬间冷了下去，又好像冲上了头顶。
脸上或许有些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钝痛。我看着林薇那张漂亮却扭曲的脸，
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一片死寂和令人难堪的注视中。“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猛地响起。
是母亲。她手中的香槟杯摔碎在大理石地面上，金色的酒液四溅。她脸色铁青，
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她推开身边试图劝阻的人，几步走上前来，
目光先是像刀子一样狠狠剐过林薇和那个秦风，然后猛地转向我。那眼神里，
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震怒和铺天盖地的心疼。她颤抖着手，
从随身的手拿包里猛地抽出一叠照片，劈头盖脸地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厚重的铜版纸照片散落开来，滑过光滑的桌面，有些飘落到地上。每一张，
都无比清晰——不同角度，不同场合，
林薇和那个叫秦风的男人亲密依偎、拥抱、甚至接吻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