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第七排货架前,指尖抚过酸奶包装上的生产日期。
还有四小时过期,标签在冷柜白雾里洇出水痕,像母亲透析时手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
"周叙!"玻璃门撞上风铃的声响惊得我手一抖,铝箔包装撕开尖锐的裂口。
许悠背着画板冲进来,马尾辫梢沾着银杏叶,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和上周美术课弄丢的那颗位置相同。
我迅速把酸奶塞进帆布包夹层,收银台后传来店长的冷笑:"穷学生偷东西的样子真难看。
"塑料凳腿划过瓷砖,他趿着人字拖往仓库去了,劣质烟草味在空气里拖出粘稠的尾迹。
"你又通宵值班?"许悠的手指搭在收银台边缘,甲油剥落成星屑模样。
我知道那是丙烯颜料,上周她给我包扎烫伤时,拇指还沾着钴蓝色。
"与你无关。
"我低头擦拭根本不脏的扫描枪,昨夜母亲抽搐时打翻的药汤正在制服下摆结成褐色硬块。
她突然倾身靠近,矢车菊香波的味道裹着体温扑过来:"你眼睛都是血丝,我帮你跟老张请假......""许大小姐的善心能不能省省?"我扯动嘴角,金属台面映出自己扭曲的笑,"不去画室当你的艺术生,跑来管闲事?"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去年我们在天台看流星雨留下的月牙疤泛着白。
那时她说要当星空画家,我笑她连猎户座都认不全。
此刻货架间的晨光割裂她的轮廓,我突然看清她校服袖口沾着的颜料——是普鲁士蓝,最适合描绘深夜的颜色。
"周叙你混蛋!"风铃又急又乱地响,她转身时画板撞翻促销堆头。
金桔滚落一地,在瓷砖上弹跳着逃向四面八方。
我蹲下去捡,发现她帆布鞋侧边裂了口,露出贴着卡通创可贴的脚踝——上周暴雨我背她过水洼时磨破的位置。
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里,手机在裤袋震动。
医院缴费单在屏幕上炸开猩红数字,比昨夜母亲呕在我手背的血更刺目。
我摸出校牌塞进背包夹层,塑料封套里还藏着去年校运会她偷拍我的照片——当时她说是要画速写练习,可画纸背面写满我的名字。
"小周,报废箱。
"店长踢开仓库门,下巴朝角落努了努。
我抱起纸箱时,许悠落下的素描本从箱底滑出。
翻开的页面上,穿校服的少年伏在课桌睡觉,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那件外套肩线还留着上个月她帮我缝补的针脚。
冰柜冷气爬上脊椎,我摸出藏在微波炉后的保温袋。
昨夜偷藏的临期饭团已经凉透,母亲浮肿的手指捏着空药盒说"今天阳光真好"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
收银台下的储物格里,许悠偷偷塞进来的草莓牛奶还在冒水珠,瓶身贴着她最爱的梵高星空贴纸。
窗外飘来美院早课的钟声,我数着第107次深呼吸,把素描本塞回她常坐的靠窗座位。
晨光爬上她留在收银台的草莓牛奶,便利贴边缘翘起一角:"胃痛就热了喝"——字迹被水渍晕开,像我们之间永远擦不干的雨。
第二章 裂痕咖啡厅的磨豆机发出沉闷嗡鸣,我攥着托盘站在卡座旁,苏晴姐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透析单。
她伸手要接焦糖玛奇朵时,腕上银色手链折射的光斑正落在许悠惊愕的脸上。
"病人每天需要摄入35克优质蛋白。
"苏晴翻着营养手册,圆珠笔在纸页划出沙沙声,"这些食谱你带回去......"玻璃窗突然炸开雨点,许悠的画板撞上门框。
她校服湿透贴在肩胛骨上,像只被淋湿的雏鸟,可眼神却淬着火:"难怪最近总找不到你。
"我下意识用身体挡住苏晴手中的透析单,冰美式在托盘上晃出涟漪:"兼职而已,许同学需要续杯?""周叙你混蛋!"她指甲掐进吧台软垫,去年我们在手工课一起修补的裂痕正硌着她掌心,"上周我发烧到39度给你打电话,你说在打工......""这位同学,"苏晴突然起身,护士胸牌擦过我手背,"小周母亲在我们科室治疗,他确实......""治疗?"许悠的声音劈了叉,她抓起我袖口往上撸,留置针的淤青暴露在暖黄射灯下,"这是上个月你说摔伤的?"我甩开她的手,咖啡渍在苏晴的食谱上洇出褐斑。
母亲今早咯血染红的纸巾还在我裤袋里发烫,许悠的质问像把生锈的刀在神经上来回拉锯。
"你以为自己是我什么人?"我扯开领结,锁骨处结痂的烫伤狰狞可怖——那是昨夜热中药时昏睡打翻的,"跟踪狂吗许悠?要不要在我家装监控?"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画板带倒糖罐,玻璃碎裂声惊起角落的情侣。
我看着她蹲下去捡画纸,后颈发丝粘着片枯叶——是我们常去写生的枫林才有的锯齿状叶缘。
"小心手。
"苏晴要扶她,却被我拦住。
许悠指尖渗出血珠,在素描纸上晕开玫瑰色的星。
那张画上少年在便利店打盹,袖口隐约露出医院腕带,背景货架摆满草莓牛奶。
雨声忽然震耳欲聋,门口风铃响得凄厉。
醉汉摇晃着撞上许悠,泛红的手掌贴上她腰际:"小妹妹画画呢?给哥哥画张裸体......"托盘砸在理石地面迸溅成锋利的星,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人的手腕已被我拧成扭曲的角度。
许悠的惊呼混着警笛声传来,我嗅到自己指节破皮的血腥气,比母亲咳在掌心的更灼热。
"周叙你疯了吗!"许悠来拽我胳膊,体温透过湿校服灼烧皮肤。
醉汉的咒骂声里,我瞥见她锁骨下未愈的疤痕——去年校庆舞台坍塌时我护着她被钢筋划伤的。
警车红蓝灯光穿透雨幕,苏晴正和警察解释什么。
许悠突然凑近我耳畔,呼吸带着雨水的腥:"你以为装成恶人我就会放弃?周叙,我认识你十年了。
"她沾血的指尖按在我心口,隔着衬衫触到那个草稿本叠的护身符——里面藏着她美术比赛得奖那天的糖纸,金箔上还印着"许悠专属星空糖"。
"伤口要包扎。
"她扯过我手腕,却摸到满手潮湿。
低头才看见血正顺着裤管滴落,昨夜背母亲上楼时摔伤的膝盖又裂开了。
雨声中,苏晴举着纱布跑来。
许悠突然退后两步,画纸在积水里漂成苍白的岛。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你们......挺好的。
"警笛远去时,我捡起泡烂的画纸。
透析单的复印痕迹在雨水浸泡下浮现,日期正是她发烧那晚。
而角落那行小字"下周手术费还差3800"正在霓虹灯下泛着血色的光。
第三章 暗涌暴雨砸在防盗卷帘门上发出战鼓般的轰鸣,我借着应急灯幽绿的光核对库存单。
许悠蜷缩在促销堆起的泡面箱后,湿透的校服下摆在漏水的空调管下滴答成钟摆。
"电路抢修要两小时。
"我故意把钥匙串摔得震天响,"许大小姐现在爬排水管还来得及。
"她突然伸手拽我裤脚,掌心温度透过湿布料灼人:"你膝盖还在渗血。
"创可贴包装撕开的脆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是印着梵高向日葵的那种——去年校医室她给我贴的同款。
我触电般后退,后腰撞上冰柜。
母亲手术同意书在背包里沙沙作响,许悠的速写本从货架滑落,摊开的画页上少年在暴雨中背老人蹚水,裤管卷起露出狰狞伤疤——正是昨夜我背母亲复诊时的场景。
"解释。
"她举着速写本逼近,应急灯在她眼里烧出两簇火苗,"上周三凌晨两点,为什么出现在肿瘤医院住院部?"冰柜突然停止嗡鸣,黑暗吞没最后一点光。
雷声炸响的瞬间,我听见她撞翻货架的闷哼。
本能地去扶,却被她抓住手腕按在墙上,薄荷糖的气息混着雨水堵住所有去路。
"周叙,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她的呼吸喷在我喉结,十年前那个哭着说"阿叙我怕黑"的小女孩正用指甲抠进我结痂的烫伤。
"与你无关。
"我摸到货架上的草莓牛奶,瓶身还贴着她画的星空贴纸,"就像你偷画我也与我无关。
"她突然轻笑,带着破罐破摔的决绝:"那这个呢?"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照片里我蹲在透析室走廊啃冷饭团,苏晴的手正搭在我肩上——那天她刚递给我母亲的止痛药。
惊雷劈开雨幕,我看见她眼尾泛红却倔强仰头:"上周替张阿姨代班打扫护士站,在碎纸机里找到这个。
"泛黄的缴费单复印件在她指间颤抖,父亲失踪前签名的笔迹被血渍模糊。
货架在震动中倾斜,泡面箱轰然倒塌。
我护住她后脑撞上冰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