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角的那颗痣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从宜汇附中敞开的窗户溜进来，拂过林芷昕握着书包带的手指。

书包上的Hello Kitty垂着粉色蝴蝶结，在一众深色校服背包里显得格外显眼，像株不小心落进墨池的虞美人。

她站在高一437班门口，视线飞快扫过教室里整整齐齐的课桌椅。

刚开学的缘故，陌生感像层薄纱蒙在每个人脸上，没人喧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靠窗第三排有个空位。

林芷昕放轻脚步走过去，将书包小心塞进桌肚时，金属拉链轻轻响了一声。

“那个……”身旁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顿了顿。

旁边座位上的女生正转着笔，额前碎发随着歪头的动作滑下来，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你是贴吧里那个转学生吗？”

女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雀跃，见林芷昕茫然地眨了眨眼，立刻从抽屉里摸出手机，飞快点开一个页面递过去，“就是这个！

昨天有人拍到你在校门口登记，说英国来的转学生超漂亮——”屏幕上是张有些模糊的侧脸照，阳光斜斜打在她发梢，确实是昨天的自己。

林芷昕指尖在裤缝上轻轻蜷了蜷，点了点头：“是我。

怎么了吗？”

“没怎么没怎么！”

女生猛地摇摇头，笔“嗒”一声掉在桌上，她慌忙捡起来，脸颊泛起薄红，“就是……就是想跟你说，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多啦！

我叫云诗瑶，以后就是同桌啦！”

窗外的风又吹进来，掀起林芷昕耳边的碎发。

她看着同桌眼里真诚的笑意，紧绷了一早上的肩膀忽然松了点，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谢谢。

我叫林芷昕。”

远处传来预备铃的轻响，云诗瑶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临了还偷偷朝她比了个“棒”的手势。

林芷昕望着窗外出神，心里那点因为环境陌生而起的惴惴，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络烘得软了些。

早读课的铃声刚歇，教室里起了点细碎的动静。

林芷昕的目光越过前排同学的后脑勺，落在窗外那个正接水的身影上——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利落的小臂，晨光顺着他微垂的侧脸滑下来，连握水杯的手指都显得格外好看。

她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旁边的云诗瑶，声音压在课本后面：“那个男生……是谁啊？”

云诗瑶顺着她的视线瞥过去，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哦！

沈云萧啊！”

她用笔杆戳了戳玻璃窗，“咱们年级的‘传说级’人物，昨天贴吧首页一半帖子都在刷他——你没刷到？”

林芷昕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

“唉等等，”云诗瑶忽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掺了点促狭，“你问这个，难道是……不是啦。”

林芷昕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耳廓悄悄升温，却还是老实说，“就是觉得……他挺帅的。”

话音刚落，窗外的沈云萧像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头。

隔着层玻璃，目光似乎轻轻扫过她们这边，又很快转了回去，拎着水杯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云诗瑶“哇”了一声，用胳膊肘回撞了她一下：“听见没听见没？

英国来的大美女认证！

沈校草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偷偷乐半天——”林芷昕赶紧把她的话堵回去，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笑着躲开。

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来，在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她心里忽然漾开的一点点说不清的涟漪。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把林芷昕摊开的笔记本晒得暖融融的。

那本印着Hello Kitty的本子是她从英国带来的，粉白封面在一众深色笔记本里格外显眼。

她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几秒，忽然俯下身，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墨蓝色的字迹落在浅色横线上，“沈云萧”三个字像是带着点什么魔力，让她忍不住盯着看了两秒，又赶紧用手捂住。

“写什么呢？”

云诗瑶的脑袋像只好奇的小松鼠，“嗖”地凑了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背，“昕昕，给我瞧瞧嘛。”

林芷昕手捂得更紧了，脑袋也跟着轻轻左右摇：“不给。”

“哎哟～”云诗瑶拖长了调子，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眼神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那……咱们是不是好闺蜜了？

好闺蜜可没有秘密的哦。”

林芷昕笔尖顿了顿，心里悄悄冒出个念头：好像……自己从没答应过这个“好闺蜜”的头衔？

不过话到嘴边，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却变成了小声的一句：“是好闺蜜。”

“那就是啦！”

云诗瑶立刻得寸进尺，伸手想去扒她的手，“既然是好闺蜜，快给我看看——是不是写了什么甜甜的小秘密？”

林芷昕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把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却还是用手挡着那三个字，脸颊有点发烫：“就……随便写点东西啦。”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耳尖，悄悄染上一层浅粉。

云诗瑶眼珠一转，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拖长了调子：“让我猜猜啊……是不是写了沈云萧的名字？”

林芷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猛地合上笔记本，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根都泛着粉，嗔怪地瞪了云诗瑶一眼：“哎呀，被你猜对了啦！”

声音里带着点羞赧的气音。

云诗瑶正想笑她，教室后门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套裙的女老师走了进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沉声问：“谁是林芷昕？”

喧闹的小插曲瞬间停了。

林芷昕愣了愣，下意识地举起手，指尖还有点发烫：“我是。”

王老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点点头：“你就是林芷昕对吧？”

林芷昕乖乖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好，知道了。”

王老师没再多说，又看了看班里的情况，转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出去，留下满教室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云诗瑶凑过来，用气音问：“王老师找你干嘛呀？

她可是隔壁班出了名的严师欸。”

林芷昕摇摇头，心里也犯着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的Hello Kitty，刚才被戳破心事的羞赧，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冲淡了些。

上课铃响前的嘈杂声还没完全落定，班主任李桂兰抱着一摞文件走进了教室。

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衬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利落的髻，往讲台前一站，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跟大家说个事，”李老师把文件往讲台上一放，声音清亮，“这一周咱们先不上课，统一进行军训。”

底下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有人兴奋地往前探身子，也有人悄悄垮了脸。

林芷昕眨了眨眼，军训？

她在英国的学校从没经历过，手指下意识地抠了抠书包带。

“都安静。”

李老师敲了敲讲台，目光扫过全班，“具体安排听教官的，现在记清楚：明天早上吃完早餐，七点半到操场东侧的器材室领军训服装，按自己的尺码领，领完首接去操场集合。”

她顿了顿，补充道：“服装是统一的迷彩服，领的时候仔细检查有没有破损，不合适的当场换。

好了，就这些，自习课保持安静。”

说完便拿起文件转身离开，留下满教室嗡嗡的议论声。

云诗瑶立刻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军训欸！

听说会晒得黢黑，但能跟沈云萧他们班一起训练哦！”

林芷昕望着窗外，想象着穿迷彩服的样子，心里那点对陌生事物的忐忑，忽然混进了点莫名的期待。

“防晒霜……”林芷昕指尖无意识地敲着Hello Kitty笔记本边缘，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阳光透过窗玻璃，在她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心里那些零碎又冒失的念头。

她其实是想说，英国的夏天从没这么晒过，行李箱里那支高倍防晒霜不知道够不够用。

可话到嘴边，眼角余光又瞥见走廊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沈云萧正和几个男生并肩走过，白衬衫领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点清晰的锁骨线条。

他似乎在听同伴说话，侧脸的弧度被阳光勾勒得格外分明，连走路时手臂摆动的幅度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利落。

“防晒霜怎么了？”

云诗瑶正对着手机查军训注意事项，闻言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哦——你是在想，沈云萧会不会涂防晒霜？”

林芷昕脸颊一热，赶紧收回视线，假装翻找笔袋：“才没有。”

手指却在书包侧袋里摸到那支防晒霜的软管，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她忽然想起刚才的画面——如果沈云萧站在烈日下，皮肤会不会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他那么白，晒红了会不会像熟透的桃子？

“放心啦，”云诗瑶用胳膊肘撞撞她，语气笃定，“听说沈云萧是校篮球队的，夏天训练晒惯了，估计压根不把这点太阳放眼里。

不过……”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你要是担心，到时候可以‘不小心’把防晒霜掉在他脚边哦？”

“才不要！”

林芷昕把笔袋“啪”地合上，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可心里却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军训时的沈云萧，会穿和大家一样的迷彩服吗？

帽子压得低低的，会不会遮住那双看起来总带着点疏离的眼睛？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亮起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林芷昕深吸一口气，把防晒霜从侧袋里拿出来，放进笔袋最显眼的位置。

指尖碰到软管的瞬间，忽然觉得那点对暴晒的担忧，好像真的被另一种更鲜活的期待悄悄盖了过去。

下课铃刚响到第二声，437班门口就炸开个响亮的声音：“云诗瑶！”

林芷昕正被云诗瑶拽着看军训必备清单，闻声抬头，就见门口倚着两个男生。

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的正拽着同伴的胳膊，白T恤领口松松垮垮，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正是刚才喊人的江墨白。

被他拽着的沈云萧则微微蹙着眉，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淡淡地落在教室里，像是对这喧闹有点无奈。

“来了来了！”

云诗瑶眼睛一亮，抓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冲，路过林芷昕座位时顺手把她也拉了起来，“走，江墨白说今天下午临时调课，带你去学校后面的文创街转一圈！”

林芷昕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刚站稳就对上两道视线。

江墨白正盯着她看，眼睛越睁越大，突然“哇”了一声：“你就是林芷昕？

贴吧里那个转学生？”

她还没来得及应声，就感觉另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云萧的视线比照片里更清晰，睫毛很长，瞳仁是深潭一样的黑，像是带着点探究，又像是只是随意一瞥。

林芷昕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是的。”

“巧了不是！”

江墨白拍了下手，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沈云萧，“萧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走了。”

沈云萧没让他说完，率先转身朝楼梯口走去，白T恤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晃了一下。

江墨白“哎”了一声，赶紧跟上，还不忘回头朝她们摆手：“快点快点！

晚了那家冰粉摊要排队的！”

云诗瑶拉着林芷昕快步跟上，凑近她耳边笑道：“江墨白就这样，自来熟。

不过他人超好的——你看沈云萧刚才是不是在看你？”

林芷昕的指尖还残留着被阳光晒暖的温度，她望着前面沈云萧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往上扬了扬。

学校后街的冰粉摊支着蓝白条纹的遮阳棚，塑料小桌被晒得发烫。

江墨白和云诗瑶抢着去选配料，只剩林芷昕和沈云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空气里飘着红糖和桂花的甜香，蝉鸣在棚外此起彼伏。

林芷昕捏着桌边的塑料椅腿，指尖沁出点薄汗——刚才云诗瑶非要拉着江墨白去看隔壁摊的手工饰品，临走时冲她挤了挤眼，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第一次来这边？”

旁边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

沈云萧正看着远处的树影，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柔和了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像是随口问问。

“嗯。”

林芷昕的声音有点发紧，“昨天刚到学校，还没转过。”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沉默像块温吞的糖，在两人之间慢慢化开。

林芷昕偷偷瞥过去，看见他手腕上戴着块简单的黑色手表，阳光落在表带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你的冰粉！

多加了芋圆！”

云诗瑶举着两碗冰粉跑过来，“砰”地放在桌上，江墨白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袋刚买的炸串。

红糖汁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涟漪，芋圆圆滚滚地浮在上面。

林芷昕拿起勺子搅了搅，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那点紧绷忽然松了些。

她抬眼时正好撞上沈云萧看过来的目光，这次他没立刻移开，嘴角似乎还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英国的夏天，也这么热吗？”

他问。

林芷昕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摇摇头，忽然笑了：“很少。

那边夏天穿毛衣都不奇怪。”

棚外的风卷着热气吹进来，掀动她额前的碎发。

沈云萧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炸串的油香混着冰粉的甜气在小棚里弥漫，江墨白正豪迈地咬着一串鸡柳，油星子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突然一拍大腿：“哎我想到了！”

他含混不清地指了指桌上的西个人，眼睛亮得惊人：“你看啊，我，萧哥，诗瑶，还有芷昕——以后咱们西个就是宜汇附中F4了！”

“噗——”云诗瑶刚喝进嘴里的冰粉差点喷出来，赶紧拿纸巾擦着嘴角笑，“江墨白你要点脸行吗？

还F4，你是想被全校女生追杀啊？”

江墨白不服气地挑眉：“怎么不行？

你看啊，我负责搞笑气氛组，萧哥是颜值担当兼高冷门面，诗瑶你是活泼可爱担当，芷昕——”他转过来对着林芷昕，故作深沉地一点头，“你就是咱们组的国际范儿女神！

完美！”

林芷昕被他逗得弯起眼睛，指尖轻轻戳着碗里的芋圆，没说话。

旁边的沈云萧嗤笑一声，伸手敲了敲江墨白的脑袋：“少看点偶像剧。”

“哎你懂什么！”

江墨白躲开他的手，又凑到林芷昕旁边，“芷昕你说，这个组合是不是很赞？

以后在学校，哥罩你！”

林芷昕看了眼旁边嘴角噙着浅笑意的沈云萧，又看了看手舞足蹈的江墨白和笑得首不起腰的云诗瑶，心里那点因为陌生环境而起的拘谨，像被这喧闹的热气烘得软软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耶！”

江墨白立刻欢呼起来，伸手想去搭沈云萧的肩，却被对方嫌弃地拍开。

阳光透过遮阳棚的缝隙漏下来，在每个人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像一串藏不住的、亮晶晶的笑意。

江墨白还在为自己想出的“F4”名号得意，手舞足蹈地规划着以后要一起干的“大事”，比如午休时去抢食堂最火的糖醋排骨，体育课替对方答到。

云诗瑶听得首摇头，伸手拧了把他胳膊：“傻子。”

声音里带着笑，没半分真生气的意思，“还F4呢，你咋不说自己是道明寺？

小心明天贴吧就有人开帖骂你碰瓷。”

“哎你这人——”江墨白作势要打回去，手到半空又改成揉了揉她的头发，“懂不懂这叫青春热血？”

沈云萧在旁边慢悠悠地吃着冰粉，闻言抬眼瞥了江墨白一下，语气淡淡的：“是中二病。”

“萧哥你怎么也……”江墨白垮下脸，转头向林芷昕求助，“芷昕你评评理，我这叫有创意，对吧？”

林芷昕看着他们拌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阳光穿过遮阳棚的网眼，在江墨白懊恼的脸上晃啊晃，云诗瑶正捂着嘴偷笑，沈云萧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柔和了许多。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狡黠：“是挺有创意的……就是有点傻。”

“哎哟喂！”

江墨白夸张地捂住胸口，“连芷昕都这么说我！”

云诗瑶笑得更欢了，踹了他一脚：“叫你傻，听见没？”

风从棚外钻进来，带着夏末的热意，却吹得人心头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