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土的风，是带着血腥味的钝刀子，刮过荒原，卷起砂石，也卷走最后一丝活物的生气。
阿弃是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呛醒的。
那气味钻进鼻腔，粘稠得如同实质，混杂着粪便、血腥和某种动物内脏腐烂的甜腥。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蠕动的黑暗。
剧痛瞬间攫住了他，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每一寸骨头缝里，尤其是后脑，一跳一跳地胀痛，提醒着他昏迷前那沉重的一击。
他想动，身体却像灌满了冰冷的铅水，僵硬得不听使唤。
耳边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低沉的呜咽。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瞳孔在短暂的失焦后，终于适应了这片狭小、污秽的空间。
他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粗糙凿成的石槽底部。
槽壁沾满了厚厚的、黑绿色的污垢和干涸发黑的血迹。
几团辨不清原貌、沾着泥土和粘液的腐烂肉块就散落在他腿边。
几只瘦骨嶙峋、皮毛肮脏打结的野狗正围在槽边，贪婪地撕扯着槽沿上挂着的一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肠子，发出满足又凶狠的“吧唧”声。
黏稠的口涎滴落下来，落在阿弃的脸颊上，冰冷而腥臊。
狗食槽！
他像被毒蝎蛰了一样，身体猛地一弹，用尽全身力气向槽壁缩去，撞得生疼。
这一动，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痛呼冲出口。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里：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狂野粗鲁的呼哨和狂笑……父亲那柄豁了口的柴刀被轻易磕飞，紧接着是喷洒在土墙上的、滚烫的、属于父亲的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戛然而止于一道雪亮的刀光……妹妹小花惊恐的尖叫被捂在喉咙里，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雀……然后是他自己，被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如恶鬼般的巨汉（疤狼！
这个名字带着血刻进骨髓！
）像丢破麻袋一样抡起来，后脑重重磕在坚硬的石磨上……“全家都死了……”这个念头像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恐惧和混乱，只留下一种空洞的、近乎窒息的绝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无尽的冰冷和麻木。
他活着，像条被丢弃在狗食槽里的、奄奄一息的野狗。
不！
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像这些腐肉一样烂掉！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野兽般的求生欲，压过了剧痛和绝望，猛地在他残破的身体里燃烧起来。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仇人还逍遥快活的时候！
不能死得像条真正的狗！
他艰难地、无声地挪动身体，避开那些散发着恶臭的腐肉和野狗滴落的口涎。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混合着血污和污泥，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
他像一条真正的蠕虫，在污秽中缓慢地、执着地向上攀爬。
终于，他的手指够到了冰冷粗糙的石槽边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撑！
上半身探出了槽口。
呼啸的寒风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扎进骨头缝里。
但他顾不上寒冷，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槽外虽然依旧浑浊、但总算不那么令人窒息的气息。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比那狗食槽底的腐臭更加残酷，瞬间冻结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求生之火。
目光所及之处，不再是那个虽然贫穷但至少完整的家。
只有废墟。
土坯垒成的矮墙被粗暴地推倒、踏碎，茅草屋顶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还在冒着缕缕绝望的青烟。
院子里，散落着被踩碎的陶罐、撕裂的破布、翻倒的简陋家具……以及，触目惊心的、大片大片泼洒在地上、己经凝固发黑的——血！
那刺目的黑色，蜿蜒流淌，浸透了黄土，勾勒出几具人形的轮廓。
虽然距离稍远，面容模糊，但那熟悉的、破旧的衣物碎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阿弃的眼中。
父亲、母亲、妹妹……他们扭曲着，僵卧在冰冷的土地上，身下是那片象征着生命彻底终结的、粘稠的黑色。
阿弃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仇恨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撕碎。
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趴在冰冷的石槽边缘，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他趴在狗食槽的边缘，像个刚从地狱最底层爬出来的活尸，浑身污泥血污，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空洞绝望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那几具被血色勾勒出的、冰冷的亲人轮廓上。
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下荒野呜咽的风声，和野狗贪婪啃噬腐肉的咀嚼声。
他活着。
像条狗一样，从狗食槽里爬了出来。
而代价，是至亲的血，染红了这片名为“恶土”的土地。
有什么东西，在他破碎的胸腔深处，伴随着那刻骨的恨意，彻底凝固了。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小子，想活命么？
想报仇么？”
阿弃猛地回头，动作牵扯得伤口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月光下，一个佝偻、瘦削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狗食槽旁边。
他裹着一件辨不出颜色的破烂袍子，脸上皱纹深深刻进骨头里，浑浊的老眼在夜色中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微光。
他像一截被风干了千年的枯木，又像一头潜伏在阴影里的老秃鹫。
老乞丐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摊开掌心。
那上面，赫然是半块沾满了暗褐色污迹、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子。
那污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吃了它。”
老乞丐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恶土地下三尺的冻土，“再记住三条铁律。
它能让你在这片吃人的地方，多喘几口气。”
阿弃是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呛醒的。
那气味钻进鼻腔，粘稠得如同实质，混杂着粪便、血腥和某种动物内脏腐烂的甜腥。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蠕动的黑暗。
剧痛瞬间攫住了他，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每一寸骨头缝里，尤其是后脑，一跳一跳地胀痛，提醒着他昏迷前那沉重的一击。
他想动，身体却像灌满了冰冷的铅水，僵硬得不听使唤。
耳边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低沉的呜咽。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瞳孔在短暂的失焦后，终于适应了这片狭小、污秽的空间。
他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粗糙凿成的石槽底部。
槽壁沾满了厚厚的、黑绿色的污垢和干涸发黑的血迹。
几团辨不清原貌、沾着泥土和粘液的腐烂肉块就散落在他腿边。
几只瘦骨嶙峋、皮毛肮脏打结的野狗正围在槽边，贪婪地撕扯着槽沿上挂着的一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肠子，发出满足又凶狠的“吧唧”声。
黏稠的口涎滴落下来，落在阿弃的脸颊上，冰冷而腥臊。
狗食槽！
他像被毒蝎蛰了一样，身体猛地一弹，用尽全身力气向槽壁缩去，撞得生疼。
这一动，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痛呼冲出口。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里：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狂野粗鲁的呼哨和狂笑……父亲那柄豁了口的柴刀被轻易磕飞，紧接着是喷洒在土墙上的、滚烫的、属于父亲的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戛然而止于一道雪亮的刀光……妹妹小花惊恐的尖叫被捂在喉咙里，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雀……然后是他自己，被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如恶鬼般的巨汉（疤狼！
这个名字带着血刻进骨髓！
）像丢破麻袋一样抡起来，后脑重重磕在坚硬的石磨上……“全家都死了……”这个念头像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恐惧和混乱，只留下一种空洞的、近乎窒息的绝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无尽的冰冷和麻木。
他活着，像条被丢弃在狗食槽里的、奄奄一息的野狗。
不！
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像这些腐肉一样烂掉！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野兽般的求生欲，压过了剧痛和绝望，猛地在他残破的身体里燃烧起来。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仇人还逍遥快活的时候！
不能死得像条真正的狗！
他艰难地、无声地挪动身体，避开那些散发着恶臭的腐肉和野狗滴落的口涎。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混合着血污和污泥，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
他像一条真正的蠕虫，在污秽中缓慢地、执着地向上攀爬。
终于，他的手指够到了冰冷粗糙的石槽边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撑！
上半身探出了槽口。
呼啸的寒风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扎进骨头缝里。
但他顾不上寒冷，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槽外虽然依旧浑浊、但总算不那么令人窒息的气息。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比那狗食槽底的腐臭更加残酷，瞬间冻结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求生之火。
目光所及之处，不再是那个虽然贫穷但至少完整的家。
只有废墟。
土坯垒成的矮墙被粗暴地推倒、踏碎，茅草屋顶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还在冒着缕缕绝望的青烟。
院子里，散落着被踩碎的陶罐、撕裂的破布、翻倒的简陋家具……以及，触目惊心的、大片大片泼洒在地上、己经凝固发黑的——血！
那刺目的黑色，蜿蜒流淌，浸透了黄土，勾勒出几具人形的轮廓。
虽然距离稍远，面容模糊，但那熟悉的、破旧的衣物碎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阿弃的眼中。
父亲、母亲、妹妹……他们扭曲着，僵卧在冰冷的土地上，身下是那片象征着生命彻底终结的、粘稠的黑色。
阿弃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仇恨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撕碎。
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趴在冰冷的石槽边缘，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他趴在狗食槽的边缘，像个刚从地狱最底层爬出来的活尸，浑身污泥血污，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空洞绝望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那几具被血色勾勒出的、冰冷的亲人轮廓上。
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下荒野呜咽的风声，和野狗贪婪啃噬腐肉的咀嚼声。
他活着。
像条狗一样，从狗食槽里爬了出来。
而代价，是至亲的血，染红了这片名为“恶土”的土地。
有什么东西，在他破碎的胸腔深处，伴随着那刻骨的恨意，彻底凝固了。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小子，想活命么？
想报仇么？”
阿弃猛地回头，动作牵扯得伤口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月光下，一个佝偻、瘦削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狗食槽旁边。
他裹着一件辨不出颜色的破烂袍子，脸上皱纹深深刻进骨头里，浑浊的老眼在夜色中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微光。
他像一截被风干了千年的枯木，又像一头潜伏在阴影里的老秃鹫。
老乞丐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摊开掌心。
那上面，赫然是半块沾满了暗褐色污迹、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子。
那污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吃了它。”
老乞丐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恶土地下三尺的冻土，“再记住三条铁律。
它能让你在这片吃人的地方，多喘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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