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白玫瑰——第七年了,这朵花早己成为他每年返校途中固定的仪式。
车厢内弥漫的南瓜香气让他想起过去那些争吵与对峙,而此刻,那些记忆竟像被雨水泡软的旧羊皮纸,褪去了尖锐的棱角,只剩下潮湿的褶皱与模糊的墨迹。
他蜷缩在窗边的座位,将玫瑰藏在袍袖阴影里。
玻璃窗映出他疲惫的面容,而德拉科的倒影却在雾气中悄然浮现。
两个少年的影子在车窗上重叠,德拉科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哈利的手则无意识地抚过蛇纹挂坠——那枚曾属于德拉科的遗物,此刻像一块烧灼的烙印,烫得他指尖发颤。
风掠过车厢,将他们的倒影吹散又重组,仿佛连时光都不愿让他们彻底分离。
“波特先生?”
一个迟疑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拽回。
哈利抬头,看见赫敏格兰杰抱着书本站在过道,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的书包带子斜挎在肩头,露出一角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还沾着些许草屑——大概是刚才在草药课上留下的痕迹。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哈利心头一紧,仿佛她己看穿他藏在袍子下的潮湿心事。
“只是碰巧看到你从墓地方向过来。”
赫敏在他对面坐下,将《魔法史》搁在膝上,书页间还夹着一支羽毛笔,“第七年了,你还在……探望德拉科吗?”
哈利接过她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挂坠的蛇纹。
蛇眼的位置是空的,像德拉科墓碑上被侵蚀的浮雕。
赫敏沉默片刻,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旧相册,封面覆着薄灰。
“去年清理书柜时发现的——你和马尔福的合影。”
哈利怔住。
照片边缘己泛黄,画面定格在五年级的魁地奇赛场:德拉科骑在扫帚上俯冲,铂金发梢被风吹得张扬,而他紧追其后,魔杖指向对方后背。
两人的表情都是紧绷的愤怒,却在相机的捕捉下凝固成某种扭曲的共生。
哈利注意到德拉科的发梢被风吹向自己,而他的袍子则被气流拽向德拉科的方向,仿佛连风都试图将他们拉扯在一起。
照片右下角还有一行模糊的字迹,像是德拉科潦草的批注:“波特永远追不上我,但永远不肯放弃。”
“那时我们总说你们是宿敌。”
赫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可你看,连照片里的风都不愿让你们分开。”
哈利喉头哽住。
他想起德拉科在照片中的眼神——挑衅、傲慢,却也藏着某种少年特有的灼热。
那时的他们像两柄被诅咒的利剑,注定相击,却不知剑锋相磨时迸溅的火花,早己在彼此灵魂上烙下痕迹。
他摩挲着照片中德拉科模糊的轮廓,突然意识到:那些年他憎恨的不仅是德拉科的傲慢,更是对方身上折射出的、自己不愿承认的破碎——德拉科用毒舌掩盖恐惧,而他用愤怒掩饰孤独。
就像此刻,他明明来墓地是为了悼念,心中却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迟来的悔悟。
车厢突然颠簸,哈利手中的照片滑落在膝上。
德拉科与他的身影在摇晃中重叠,仿佛从未真正分开。
他想起德拉科递来解药时的颤抖,对方的手在黑暗中泛着青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想起对方在禁林里被咒语折磨时破碎的***,那声音像被折断的冰棱,刺痛了他的耳膜;想起有求必应屋地板上那滩象征傲慢的碎冰,在月光下折射出千万片锋利的悲伤……原来他们早己在无数暗处,交换了彼此最脆弱的碎片。
“知道吗?”
赫敏突然轻声说,声音被窗外呼啸的风裹挟,“马尔福在决战前夜来找我,求我帮他修改论文。
他说,‘如果死了,至少不能让论文成绩拖垮家族荣誉。
’”哈利瞳孔骤缩。
德拉科最后的话语竟是关于一本无关紧要的论文?
赫敏叹了口气,指尖划过照片中德拉科紧攥扫帚的手,“他总以为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但其实……我们都看到了他的裂缝。”
哈利想起六年级那个潮湿的午后,德拉科独自蜷缩在图书馆角落,手中攥着《黑魔法防御理论》,书页被冷汗浸得发皱。
那时哈利本想讥讽对方“装模作样”,却瞥见德拉科在无人处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原来连骄傲如他,也有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刻。
雨又开始淅沥沥地敲打车窗。
哈利望向德拉科的倒影在玻璃上晕开,突然伸手用魔杖尖在雾气中画出一道蛇。
蛇眼的位置仍是空的,像德拉科墓碑上被侵蚀的浮雕。
他想起自己这一次来到墓地时,曾对着石碑喃喃“我明白了”——可此刻,他发现自己仍未能完全参透:德拉科马尔福不是敌人,不是朋友,而是一道他必须穿越的荆棘,刺伤他,也让他学会在疼痛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列车驶过一片森林,树影在玻璃上掠过,与德拉科的幻影交错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哈利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霍格沃茨走廊对峙的情景:德拉科将鼻涕虫扔向他的袍子,而他毫不犹豫地回击了恶咒。
那时的他们像两只刺猬,用尖锐的盔甲保护自己,却不知刺得越狠,伤口就越深。
而如今,德拉科的刺早己消失,哈利的盔甲却仍残留着对方的痕迹——那些被咒语灼伤的疤痕,在月光下会隐隐发烫。
“或许我们都需要墓地。”
赫敏望着哈利画出的蛇,轻声说,“不是悼念死者,而是埋葬那些本该在青春里发芽、却被仇恨扼杀的东西。”
哈利沉默着收起照片。
德拉科的笑、德拉科的挑衅、德拉科蜷缩在地的脆弱——这些碎片在记忆中重组,竟拼出一张他从未正视的画像:一个同样被命运撕扯的少年,用傲慢作盾牌,却在内里藏着破碎的希望。
他忽然明白,自己每年带来的白玫瑰,并非献给德拉科,而是献给那些被误解与偏见吞噬的、本该明亮的年华。
就像此刻,赫敏书包里那本泛黄的《魔法史》,书页间夹着的不是枯燥的笔记,而是他们共同走过的、被时光染色的青春。
车厢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几个一年级学生蜷在角落打盹,袍子上还沾着霍格沃茨特快独有的南瓜香料气息。
哈利将头抵在车窗上,德拉科的倒影与雾气融为一体,只留下蛇纹挂坠在袍内轻轻晃动。
他不再为“恨”或“不恨”而纠结——德拉科早己成为他生命里一道无法弥合的伤口,疼痛却真实,如同白玫瑰的刺。
而伤口的存在,恰恰证明他曾真切地活过。
他想起德拉科在决战前最后的时刻:对方站在崩塌的礼堂中央,魔杖在颤抖,眼中却燃着倔强的火光。
那一刻,哈利忽然看清了德拉科的真实——一个被家族诅咒压弯脊梁、却仍不愿彻底屈服的灵魂。
或许他们终究没能成为朋友,但那些年彼此在黑暗中互相撕咬、又互相映照的时光,早己将他们的人生编织成了无法拆解的绳结。
列车驶入迷雾,窗外的世界渐渐模糊。
哈利从袍内取出那朵白玫瑰,花瓣上还凝着德拉科墓地的雨珠。
他想起第一次买这朵花时,店主曾说:“白玫瑰代表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而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份遗憾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感:对德拉科命运的叹息,对自己未能更早看***相的懊悔,以及……对那个与他们一同被时代洪流裹挟的、脆弱的少年的,迟来的温柔。
赫敏不知何时己离去,座位上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薰衣草香。
哈利独自凝视着车窗上的倒影,德拉科的轮廓己消散在雾气中,唯有蛇纹挂坠的银光仍在跳动。
他轻轻将玫瑰放在窗台,花瓣触碰玻璃的瞬间,竟映出一滴晶莹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谁的眼泪。
列车继续前行,穿越一重重迷雾。
哈利知道,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德拉科都会像这枚蛇纹挂坠一样,永远烙在他的生命里。
但此刻,他不再抗拒这份疼痛。
因为那些刺,那些伤,早己成为了他理解世界的一部分——如同白玫瑰的刺,越是尖锐,花朵便越是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