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泥森林的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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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最后一声粗重的喘息,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彻底瘫软在站台旁。

像一条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钢铁巨兽,任由体内汹涌的人潮从它每一个张开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李昌新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踉踉跄跄地跌落在坚硬的水泥站台上。

脚下一实,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令人晕眩的摇晃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踩不到底的虚浮。

他茫然地抬起头,瞬间,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脑袋,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天,是灰黄色的,被无数高耸入云的、方方正正的巨大盒子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些盒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反射着冬日午后冰冷而浑浊的天光,冰冷、坚硬、毫无生气。

巨大的、闪烁着刺眼红光绿光的招牌,像无数只怪异的眼睛,镶嵌在那些盒子的表面,无声地嘶吼着陌生的文字和图案。

空气不再是山村清冽带着草木气息的味道,而是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体——浓烈刺鼻的汽油味、机油味,某种化学品的酸涩,还有一股无处不在的、如同腐烂垃圾般隐隐作呕的甜腻气息。

巨大的轰鸣声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灌满他的耳朵:汽车喇叭永无止境的暴躁嘶鸣,重型卡车驶过地面传来的低沉震颤,远处不知名机器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嗡鸣……所有的声音都失去了距离感,混乱地搅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汪洋,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体撕裂、淹没。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帆布包带子,仿佛那是连接着过去世界的唯一缆绳。

怀里的煮鸡蛋依旧温热,口袋里的那卷毛票被汗水浸得更潮了。

他像个刚被抛上岸的溺水者,大口喘着气,试图在这片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水泥森林”中找到一丝方向。

站台上的人流迅速散开,融入更广阔的城市洪流,只剩下他孤零零地站着,渺小得像一粒被风吹落的尘埃。

“找工作不?

兄弟!”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一种过分热情的油滑。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眼神却闪烁不定的瘦小男人凑到李昌新面前,手里捏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片。

“电子厂!

大厂!

包吃包住!

工资高!

当天安排!

看你这身板,正合适!”

李昌新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对方。

男人嘴里喷出的烟味和劣质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想起火车上老工人那“吃人”的警告和断指,心脏猛地一缩。

“我……我刚下车……”李昌新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乡音。

“哎哟,刚下车好啊!”

瘦男人眼睛一亮,更凑近了些,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李昌新脸上,“就是需要你这样的生力军!

厂里待遇好得很!

流水线,轻松!

钱按月结!

来来来,跟我走,先登记一下,交点小小的‘介绍费’,马上就能上岗!

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介绍费?”

李昌新心头一紧,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

那卷毛票,是他和父母全部的希望。

“不多不多!”

瘦男人搓着手,笑容愈发谄媚,“就五十块!

五十块买个铁饭碗,划算得很!

厂里招工名额紧俏,我这是看你老实,才给你留的位置!”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煞有介事地翻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巨大的城市带来的晕眩感和对工作的迫切渴望,像两只无形的手,推着李昌新。

他想起家里漏风的土屋,父母期盼的眼神。

五十块……虽然心疼,但比起可能的工作机会……他咬了咬牙,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卷被汗水浸透的钞票,小心翼翼地数出五张十块的——那是母亲塞给他的钱里最大面额、也是最厚实的一部分。

剩下的,只有几张毛票了。

瘦男人一把抓过钱,动作快得像偷,脸上笑容不变:“爽快!

走走走,带你去办手续!”

他一把拉住李昌新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车站外一条嘈杂的小巷里钻。

巷子狭窄阴暗,两旁是油腻腻的小吃摊和卖廉价杂货的铺子,污水横流。

瘦男人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个挂着“诚信劳务”破旧灯箱的小门面前。

里面光线昏暗,烟雾缭绕,挤着几个同样面带菜色、眼神茫然的年轻人。

一个叼着烟、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坐在一张瘸腿桌子后面。

“张哥,又来一个,电子厂的!”

瘦男人把李昌新往前一推,顺手把刚收的五十块钱飞快地塞进自己口袋,然后对光头男人使了个眼色。

光头男人抬了抬眼皮,扫了李昌新一眼,像打量一件货物,含糊地“嗯”了一声,扔过来一张皱巴巴的表格:“填上,姓名,籍贯。”

李昌新握着笔,手心全是汗,歪歪扭扭地填完。

光头男人看都没看,把表格往旁边一堆废纸里一塞,又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印章,“啪”地一声盖在一张收据上,撕下来扔给李昌新:“行了,拿着这个,去工业区‘鑫达电子厂’门口等,下午三点有人接你进去。”

“就……就这?”

李昌新捏着那张轻飘飘、油乎乎的收据,愣住了。

没有地址,没有联系人,只有一个厂名和一个模糊的时间地点。

“不然呢?

还想我八抬大轿送你啊?”

光头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赶紧走!

别耽误后面的人!”

瘦男人早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李昌新被光头男人凶恶的眼神逼退,攥着那张毫无分量的收据,茫然地退出了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欺骗气息的小屋。

下午三点。

工业区。

鑫达电子厂门口。

李昌新像个游魂,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不断询问路人,换来的是不耐烦的白眼和含糊的指引,他在迷宫般的街道和震耳欲聋的车流中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错过了午饭,怀里的煮鸡蛋在混乱中被挤碎了一个,蛋壳粘在衣服上。

他小心翼翼剥开另一个,冰冷的蛋白蛋黄塞进嘴里,却如同嚼蜡,干涩得难以下咽。

时间一点点流逝,饥饿感像无数只小虫,开始啃噬他的胃壁,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锐利。

那是一种带着空虚和恐慌的烧灼感。

他靠在一条散发着浓烈尿臊味的小巷墙边,试图缓解眩晕。

口袋里只剩下几张毛票,连一个最便宜的馒头都买不起。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袭来。

一股无比熟悉的、清冽的、带着泥土和阳光气息的稻谷清香,毫无预兆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那么真实,那么浓郁,仿佛置身于家乡金秋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就在眼前摇曳。

他甚至能“听”到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

李昌新猛地抬起头,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久违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味道全部吸进肺里。

然而,就在下一秒。

一辆满载着泔水桶的破旧三轮车,喷着浓黑的尾气,摇摇晃晃地从巷口驶过。

那刺鼻的、令人作呕的馊臭味和浓烈的汽油味,如同一条污浊的巨蟒,瞬间绞杀了那缕虚幻的稻香!

幻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眼前污秽的巷子,冰冷的水泥墙,以及胃里更加疯狂的绞痛。

李昌新扶着墙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那不是生理性的泪水,而是希望被瞬间掐灭后,巨大的失落和绝望挤压出来的咸涩液体。

饥饿、被骗的屈辱、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连同这残酷的感官落差,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下午三点。

所谓的“鑫达电子厂”门口,只有冰冷的铁门紧闭着,旁边保安亭里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在打盹。

门口空无一人,别说接他的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李昌新像根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从三点站到天色擦黑,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和单薄的衣衫。

怀里的最后一点鸡蛋的暖意早己散尽,那张油乎乎的收据被他攥得几乎要烂掉,像一张无情的嘲讽。

路灯次第亮起,将城市涂抹成一片更加怪诞迷离的光影。

霓虹灯的光芒冰冷而妖异,映照着匆匆而过的冷漠面孔。

李昌新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

饥饿和极度的疲惫让他的身体发冷,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横跨在宽阔马路之上的水泥天桥。

桥上车流如织,灯光如河;桥下,是更深的阴影。

他本能地朝着那片能遮挡寒风的阴影走去。

天桥底下,地面冰冷坚硬,散落着烟头、废纸和可疑的污渍。

一股混合着尿臊、垃圾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刺骨的水泥桥墩,慢慢地滑坐下去。

帆布背包垫在身下,薄得像纸,根本无法隔绝大地的寒意。

那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他单薄的棉裤,刺入骨髓。

他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牙齿的磕碰声在空旷的桥洞下显得格外清晰。

远处,城市的喧嚣依然在轰鸣,像一个永不疲倦的怪兽。

霓虹灯的光芒偶尔扫过桥洞深处,照亮他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

寒风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脖颈和脸颊。

这种深入骨髓的、带着绝望和死寂的冰冷,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又像是一个残酷的、带着铁锈味的吻,狠狠地烙印在他踏入这座城市的第一夜。

这就是城市给他的“初吻”。

不是温柔,不是希望,而是***裸的、裹挟着欺骗、饥饿和无边孤独的刺骨严寒。

李昌新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在寒风中缩成更小的一团。

黑暗中,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以及这座城市冷漠的心跳。

那心跳,沉重而冰冷,预示着更漫长的黑夜。